一天中午,同学们像往常一样从训练场进入餐厅,大家整齐有序地排队打饭。同学们打好饭后,依次坐在长条凳上用餐,没有人高声喧哗。餐厅的西南角,几个外国学生正在交谈,其中有一男一女,他们是我的韩国同学。男同学名叫金熙,女同学名叫李慧瓷,旁边还有一名新生。他们一见我端着饭菜走过来,李慧瓷便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周圣咏,坐到这儿来。”
“李慧瓷,找我有事吗?”我侧身问她。
“我介绍一名新同学给你认识。”李慧瓷微笑着说。
“那个男同学是谁?”坐在李慧瓷身旁的男同学用韩语问道。
“李慧瓷,他说什么?”说话间,我已走到她的对面坐下。她指了指身旁的男同学,然后向我介绍:“这位是我表哥崔南,前几天刚从首尔过来。”说完,她向崔南介绍起了我,“这位是我的中国同学周圣咏,他是我的好朋友。”
“你好,我是崔南,以后还望多多关照!”说完,他站起身来,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用中文同我打招呼。
我见对方如此热情,赶忙回应道:“崔南同学,没想到你的汉语说得这么好。”顿了顿,自我介绍道,“我叫周圣咏,欢迎你来中国嵩山少林寺武术学院,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会尽力帮助你。”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校运会。这天,吃过早饭后,各班级依次排着整齐的队列进入训练场。广播里正在播放的是一首激情澎湃的《武林风》,歌曲结束后,雷书昌院长走上了主席台,他望了望台下,习惯性地用左手扶了扶眼镜,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台下数千双眼睛紧紧盯着主席台,每一张脸庞都写满了期待与好奇。会场上彩旗飘扬,各班的运动员队伍整齐划一,犹如严阵以待的士兵,仿佛下一秒就能奔赴“战场”,去书写属于自己的热血篇章。
“同学们,今日这场校运会,是对你们平日刻苦训练的检验。武术之路,道阻且长,愿你们在赛场上无畏拼搏,以汗水浇灌荣誉之花,用实力展现少林武术的风采。我宣布2006年夏季校运会,现在开始!”雷院长清了清嗓子,激情澎湃地说道。
话音刚落,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紧接着是一阵礼炮轰鸣。不知何时,学校外面的护栏周围早已围满了人。他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这其中还有不少外国友人在争相拍照呢。
赛场中央铺着大红地毯,每个赛场都摆放着四张裁判员的桌椅,整齐有序。一至九年级的运动员出场,紧随其后的是中专班、散打班、跆拳道班、硬气功班、搏击特训班,最后是表演班和对外表演队步入赛场……
主持人介绍完各班后,总教练孙宏光发表了讲话,鼓励我们在赛场上奋勇拼搏,争取发挥出最佳水平。
校运会赛场气氛热烈,比赛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两天后,一至九年级所有班级的运动员比赛结束。接下来是中专班、散打班、跆拳道班、硬气功班、搏击特训班、表演班和对外表演队的运动员竞赛。
近日,不少痴迷中国武术的外国友人带着摄影设备来到学校,获校领导同意后,兴奋得不能自已。中专班的竞赛刚结束,散打班的争霸赛接踵而至。为确保下午比赛时体力充沛,院领导叮嘱我们午饭后提前午休。下午的第一节课,散打争霸赛正式开场,从轻量级的40公斤级到60公斤级,再到重量级的65公斤级至90公斤级。经过两天轻量级赛事,65公斤级比赛结束,只剩70、80和90公斤级的较量。
按照比赛规则,赛前10天禁止“拉体重”,即通过各种手段减重以获体重优势。尽管院领导和教练三令五申,仍有人偷偷吃泻药,几天就瘦得皮包骨头。几个要好的同学劝我效仿,我却反其道而行之,体重快速上升,十几天就增重几斤,称体重时达到128斤,比原来重了8斤。好友们对此不解,甚至担心我比赛时受伤,我只是耸耸肩,一笑而过。
散打争霸赛现场异常热闹,这天上场的第一组便是我和散打5班的崔南,由于他是韩国人,我对他的底细一无所知。这场与崔南的擂台争霸赛,对我而言,绝非普通的较量,它承载着国家的荣誉,分量沉甸甸的。我满心渴望能在这场比赛中与他分出高下,毕竟校运会结束后,往后是否还有机会在校园里与其他高手切磋,实在难以预料。此前,父亲打来电话,让我暑假务必回家,说是有要事相商。我心里清楚,家里本就经济拮据,如今更是债务缠身,债主时不时就上门讨债,闹得家里不得安宁。在这样的状况下,我愈发觉得这场散打比赛或许就是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倘若不尽全力拼搏,日后必定会后悔不迭。
穿戴好散打护具,我下意识地望向陈亮教练。他那关切的目光,瞬间让我心头一暖。教练对我的散打功底了如指掌,毕竟我接触散打的时间并不长。常言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武术的世界里,没有扎实的基础,所有的招式都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花拳绣腿。而要检验自身功夫的深浅,实战切磋无疑是最佳途径。
这时,裁判员走上擂台,神色专注地仔细检查我们双方的护具,随后郑重地叮嘱我们务必遵守比赛规则。一切准备妥当,裁判员猛地挥手,大声喊道:“双方,第一局,开始!”话音刚落,崔南便如离弦之箭般迅速攻来,前后直拳密如雨点,打得我只能双手护头,脑袋一阵嗡嗡作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高高跃起,一记凌厉的高劈腿自上而下,仿若泰山压顶般袭来。我赶忙矮身躲过,紧接着顺势使出一记“黑虎掏心”,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胸口。然而,他的骨骼极为强健,我的右拳仿佛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瞬间被反弹回来,手臂也跟着一阵酸麻。
挨了这一拳后,崔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显然我的实力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台下,“周圣咏加油”的呼喊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啦啦队的热情高涨到了极点。再加上这场比赛牵扯到中韩两国,崔南听着台下的呼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攻势一转,改为防守,之前的那股张狂劲儿瞬间消失不见。此刻,彼此之间都变得谨慎起来,谁也不敢轻易发起进攻。
与此同时,擂台下的20多名韩国同学竟然拿出随身携带的袖珍国旗挥舞着,李慧瓷扯着嗓子,用韩语大喊:“表哥,为大韩民国争光!”
裁判员再次将我们拉到一起,高声下令:“开始!”我们刚摆好架势,准备出招,没想到第一局的比赛时间已到。裁判员举起崔南的手,高声宣布:“第一局,崔南胜!”
下台休息时,教练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我,满脸关切地问:“你受伤没?”
我心里有些失落,沮丧地回应:“没有。”
教练陈亮微微一笑,说道:“听说崔南在韩国练过两年专业散打,这次是来中国深造的。”
听到这里,我嘟囔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硬接了他两拳后,脑袋到现在还晕乎乎的。”
第二局比赛开始前,教练再次郑重地提醒我,“实战的时候千万别慌,一定要沉着应战,一旦抓住机会,就要果断出手,将对手彻底击倒。”
双方走上擂台,两边的啦啦队都在为己方加油助威。我不敢贸然进攻,只是拉着散打架势蹦来跳去,崔南见了,立时模仿我的样子在擂台上游走。在比赛的时候,这样蹦跳能使全身轻松,从而减缓心里的压力,更有利于自己在比赛的时候能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台下的观众们见我们两个在上面蹦来跳去,立时传来一阵嘘声和笑骂声,裁判员把我们拉到擂台中央,高声喊道:“开始!”
“周圣咏!你不敢打就直接下台,别在上面磨磨蹭蹭的,千万不要丢中国人的脸!”也不知道是谁这么骂了一句。
崔南见我有些松懈,他突然闪电式的一个直摆勾拳朝我面门袭来,我左手刚一格挡,他来势汹汹的后摆拳便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我眼冒金星,忍不住向后急退。此时,崔南见我吃了他一记重拳,接着又准备向我进攻,裁判员忙将他拉开,示意他暂停攻击。
“周圣咏!你还能不能打?”裁判员见我的左脸肿得像粽子一样,他急忙走上前来问我。我从裁判员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对我的一丝怀疑,这对我而言,实在是莫大的耻辱,竟然被人瞧不起!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怒火中烧,大声喊道:“我能打!”
比赛又开始了,想起刚才吃了崔南的亏,我此时变得更加小心了。双方拳来脚往,不过都只是点到即止,谁也不敢把每一招使得太老,这都是为了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破绽。几个回合后,第二局的比赛时间到了。
毫无疑问,这一局我又输了,值得庆幸的是,这是比赛,而不是和敌人搏斗。如果在和敌人搏斗的时候,别人会给你喘息之机吗?如果是在和敌人搏斗中,自己没有了还手之力,那岂不是相当危险?
这时,擂台下的另一方韩国队不住地朝崔南竖大拇指,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是从他们的神色中可以猜到他们是多么高兴。教练气得脸色铁青,他见我的左脸肿得厉害,便没有责备我,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对我很失望。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同学们此刻突然安静下来,他们背对着我,无人言语。刘俊恒默默丢来一块湿毛巾,随即也转身离开。教练见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上,便故意激将我,“圣咏,要不咱弃权吧,别硬撑了。”
“不能让外国人看扁中国人,我一定要打败崔南!”我倔强地回应,眼神中透着坚定。
教练认真地为我分析崔南的优缺点,认为他上一局赢得太过轻松,难免会掉以轻心。接着,又剖析我的优势,建议我佯装受伤害怕,麻痹对手,使其放松警惕,再以静制动,瞅准时机,定能克敌制胜。听着教练的分析,我心中打败崔南的决心愈发坚定。
“当!当!当!”激昂的锣声再度轰然敲响,似春雷般在整个赛场炸响。我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去,只见崔南早已跃上擂台。为了麻痹对手,我刻意耷拉着双肩,脚步虚浮,佯装出一副精疲力竭、无精打采的模样,拖沓地朝着擂台走去。
裁判员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快步走到我身旁说:“你要是实在感觉撑不住,现在弃权还来得及,千万别勉强自己。”
我摇了摇头,目光越过裁判员,看到崔南在擂台上摇头晃脑,蹦来跳去,嘴里还嚣张地发出“咻!咻!”的声响。
裁判员走到擂台中央,目光在我和崔南身上依次扫过,然后高声宣布:“第三局,开始!”
几个回合下来,我被他接连摔倒在地,全身骨头仿佛散了架,钻心的疼痛难以言表。台下,同学们对我的鼓励声不断传来。
“周圣咏,加油!”
“周圣咏,一定要打败崔南!”啦啦队挥舞着国旗,情绪激昂。
听着啦啦队员们的鼓励,我咬了咬牙,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崔南。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狂妄的神情。见他右腿朝着我的腰部迅猛扫来,我迅速一个格挡,化解了他这凌厉的一击,同时趁势欺身到他背后。他刚要转身,我身子一矮,左臂扣住他的胯部,右臂顺势锁住他的脖子,大喊一声,将他扛在肩上,随后在原地转了一圈,猛地把他重重地摔向擂台之下。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我回头望向教练,他微笑着向我点头,还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许。
崔南这一摔伤得不轻,起身时走路都有些踉跄。此时的他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狠狠地盯着我,那眼神让我心里直发怵。我转身走到擂台另一端,等着他再次进攻。此时,台下的几十名韩国学生振臂高呼,喊着听不懂的话语。
李慧瓷看着我得意的样子,用中文朝着擂台上的崔南喊道:“表哥,我们为你加油!”
擂台之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仿若一张紧绷到极致的弓弦,一触即发。我方的啦啦队员们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周圣咏,必胜!”那声音如汹涌澎湃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地朝着擂台涌去。对面的韩国啦啦队员们也不甘示弱,他们手中的袖珍国旗被挥舞得猎猎作响,口中用韩语高声呐喊,为崔南加油助威。
崔南紧咬着牙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但那眼神中却分明透着一股狠劲儿。只见他双腿微微弯曲,蓄势待发,猛地大喝一声,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迫不及待地朝着我扑来,使出了一招“饿虎扑食”。眼见崔南攻势凌厉,我迅速转身,一个“顺手牵羊”,将他狠狠扔了出去。台下又是一阵哗然,教练陈亮的脸上乐开了花。
由于激烈地对抗,我的左眼肿得愈发厉害,几乎睁不开了。崔南见此情景,心中暗自窃喜。左脸和左眼疼得钻心,我忍不住向裁判员举手请求,“裁判员,我想用湿毛巾擦一下眼睛,可以吗?”
“可以,但比赛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了。”裁判员看了看手表说。
我心里一紧,糟糕!按目前比赛得分,我比崔南落后不少,想要转败为胜,近乎不可能。除非像小说、电视剧里杜撰的那样,在最后关头使出“杀手锏”,一举击败对手,让他失去攻击能力,主动弃权认输。我用湿毛巾捂住左眼,疼痛稍有缓解。面对这最后的一分钟,我该如何逆袭呢?刹那间,无数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却都被一一否定。短暂的休息后,裁判员把我们再次拉到擂台中央,做出了“开始”的手势,比赛继续。
这时,我的左眼疼痛加剧,便忍不住用拳套擦拭了一下,不曾想崔南瞅准这个时机,突然跳起来,一记弹腿朝我的下巴踢来。这一脚要是踢实了,我的下巴非得粉碎不可。趁他身子腾空时,招式已无法收回,我一个转身后踹,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口。只见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老远,“啪”的一声,重重摔倒在擂台的角落里,再也爬不起来。
裁判员走上前,弯腰询问崔南:“你还能继续比赛吗?”
崔南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那几十名韩国队员见状,纷纷站起身来,对着他大声呼喊,显然是在催促他再次登上擂台。此时,崔南挣扎着爬起来,脸上青筋暴起,然而还没站稳便摔倒在地。
裁判员目睹这一幕,依照比赛规则,开始倒数十个数以判定胜负。对手崔南被击倒在地,只要他未弃权认输,裁判员便会依流程计数,等待他站起。倘若数完十个数,对方依旧无法起身,裁判员将判定另一方获胜。
“十……”裁判员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比赛现场回荡。
“九……”崔南满脸痛苦,双手撑地,试图再次站起来,然而膝盖一软,又重重地摔倒在地。裁判员没有停顿,继续清晰地数着数。
“三……”此时,全场观众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锁在崔南身上。
“二……”崔南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随着裁判员最后一声“一”落下,崔南用尽全身力气,硬撑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爬起来。我一直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了下来,暗自庆幸:这场胜利对我来说,实在是赢得太侥幸了。要是他当时能保持冷静,此刻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是我了。
全场顿时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这掌声伴随着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裁判员快步将我们拉到擂台中央,随后高高举起我的右手,对着台下大声宣布:“中国红方!周圣咏胜!”
刹那间,台下一片沸腾,欢呼雀跃声此起彼伏。我刚一下台,就被王富和刘俊恒等人紧紧围住,他们兴奋地将我高高举起,用力抛向空中,又稳稳地接住。他们用这种充满激情的方式,尽情宣泄着内心的喜悦。教练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里满是欣慰。我望向其他赛场,比赛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运动员们在赛场上奋力拼搏,那是无数个追梦者的追光时刻。
比赛结束后,我前往医疗室。在那里,我看到了对手崔南。李慧瓷以及其他韩国学生看向我的眼神中,明显带着怨恨。崔南与我对视片刻,随后,我们两人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以武会友,都明白在武术的道路上,唯有相互切磋,才能共同进步。武术本就无国界之分,它承载的是一种精神,这才是武术追求的最高境界。
两天后,所有比赛项目圆满收官。校运会在一阵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正式闭幕。这几日,父亲几次来电话催促我早点回家。因此,在校运会结束后,我没等公布运动员得分情况和评比结果,便在第二天上午,前往院长办公室请假。院长了解情况后,爽快地批给我一个月假期。我收拾好行李,教练陈亮和一众平日里与我要好的同学都赶来送行。看到眼前的场景,我不禁愣住了,来送行的人竟有上百人之多。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的眼眶湿润了。带着同学们真挚的祝福和教练陈亮的殷切叮嘱,我转身踏上了前往洛阳的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