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泳池的粼粼波光在司故渊平静无波的脸上跳跃,却映不亮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他刚才那句话,清晰得如同冰锥落地,敲碎了二楼休息室所有表面的和谐。
“预…预支年薪?”莫池鱼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三万块!他怎么会知道?是那条短信?还是她之前在茶水间的低语?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看透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望着对面那个穿着浴袍、姿态却依旧掌控全局的男人。
小陈总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转化成一种夸张的惊讶和玩味。他松开搂着Lily的手,身体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司故渊和莫池鱼之间来回扫射。“嚯!预支年薪?”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浓重的不信和调侃,“故渊,你这老板当得可够‘体贴’的啊?年薪说预支就预支?莫助理这面子,可真够大的。”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某种了然,仿佛认定了这绝不仅仅是老板对员工的“关照”。
Lily也掩着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看向莫池鱼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羡慕中掺杂着更深的审视。
司故渊像是没听到小陈总的揶揄,目光依旧稳稳地落在莫池鱼身上。他端起水杯又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丢下重磅炸弹的不是他。“公司有完善的预支流程,符合规定。”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莫助理的工作能力和忠诚度,值得这份信任。”这句话,既是回答小陈总,也是在给莫池鱼的行为定调——这是基于工作表现的正当权益,而非私人恩惠。
莫池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司故渊的每一句话都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弹拨。他不仅替她解了围,挡掉了那场令她窒息的应酬,还精准地、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戳破了她极力掩饰的窘迫,并强行塞给她一条看似光鲜实则更让她不安的出路。
“司总…这…”莫池鱼试图开口,想说“不用了”,想说“太突然了”,想说“不合适”。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爷爷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母亲短信里那个刺眼的数字“三万”,像沉重的枷锁,让她那句拒绝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巨大的现实压力面前,那点可怜的自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司故渊没给她纠结的机会。他放下水杯,站起身,浴袍的带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陈总,晚上恐怕要爽约了。”他转向小陈总,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银行手续需要时间,莫助理的事要紧。”他用“要紧”两个字,彻底堵死了小陈总继续纠缠的可能,也将莫池鱼推到了无可辩驳的位置——老板亲自为她处理“要紧事”,她还能说什么?
小陈总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惊讶、玩味到一丝被拂了面子的不悦。他干笑两声:“行行行,理解理解!莫助理的事当然要紧!故渊你这老板当的,真是没话说!”他拍了拍司故渊的肩膀,力道有些重,“那改天,改天我做东,地方随你挑!”说完,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莫池鱼一眼,搂着Lily站起身,“Lily宝贝,走,咱们先下去游会儿,别打扰司总办‘要紧事’。”他刻意加重了“要紧事”三个字,带着暧昧的尾音,和Lily一起朝楼梯走去。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休息室里只剩下司故渊和莫池鱼两人。阳光依旧明媚,空气里高级香薰的味道依旧清雅,但气氛却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莫池鱼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布料,指节泛白。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掌控的无力感将她淹没。司故渊的“解围”像一把双刃剑,斩断了眼前的麻烦,却在她心上划开了更深的口子。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她的狼狈,她的困窘,她需要钱……这让她在他面前最后一点体面也荡然无存。
司故渊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看着楼下泳池里嬉戏的人群。宽阔的背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正好笼罩在莫池鱼身上,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去换衣服。”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十分钟后,车库见。”
命令下达,不容置喙。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莫池鱼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快,眼前甚至黑了一瞬。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僵硬地点了下头,像个提线木偶般,转身快步走向楼梯口,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空间。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声响,渐渐远去。
司故渊依旧站在窗前。阳光落在他深邃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在了左胸下方浴袍的衣料上,那里,正是那枚暗红色月牙胎记的位置。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某个虚无的点,眼神复杂难辨,有洞悉一切的锐利,有一闪而过的深沉,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十年前便利店屋檐下看着那个哭泣小女孩时的微澜。
十分钟后。
地下车库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和尘土的味道。莫池鱼换回了自己那身利落的职业套装,头发也重新梳理过,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她站在司故渊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旁,像一尊等待审判的雕像。
司故渊也换回了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恢复了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气场迫人的司总形象。他手里拿着车钥匙,步伐沉稳地走过来。他没有看她,径直解锁了车子。
“上车。”他拉开驾驶座的门,言简意赅。
莫池鱼深吸一口气,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真皮座椅冰凉,车厢内弥漫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雪松气息,此刻闻起来却让她更加紧张。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包,里面装着那张沉甸甸的黑卡,还有她那个装着爷爷病历和缴费单的旧钱包。
车子平稳地驶出车库,汇入午后的车流。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厢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莫池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预支年薪?那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会要求什么?签什么样的协议?利息多少?她以后是不是要彻底沦为他的专属“奴隶”,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司总…”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关于预支…具体是多少?我需要签什么协议吗?利息…怎么算?”她强迫自己用最公事公办的口吻,仿佛只是在询问一项普通的财务流程,尽管她的指尖已经冰凉。
司故渊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听到她的问题,他薄唇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
“钱,会到你账上。”
“协议,法务部会准备好。”
“至于利息…”
他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紧绷的侧脸,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缓缓道:
“莫池鱼,我们先来算算另一笔账。”
“现在,你可以说实话了——关于你爷爷的手术费,以及……”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无形的重量。
“十年前,那个躲在便利店屋檐下哭鼻子的小女孩,和她现在遇到的麻烦,到底有什么关系?”
莫池鱼猛地转头,撞进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黑眸里。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跳动。
他知道!
他不仅知道爷爷的手术费,他竟然……也记得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