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峡谷同时也为他提供了新的视野和方向,但是怎样才能越过这道天堑呢?他想到需要这样做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贝莱利线,如果它也经过这里的话。峡谷对岸的远处,隐约可见几栋矮小的房子,或许是一处村落,那些房子位于一片平缓的扇状坡地的边缘,坡地表面均匀地反射着阳光,好像一面闪光的镜子,能体现出这种效果一定是极为细腻的黏土,用来制瓦的上等材料,这让他想起了进山时遇到的那个猎人,你要去山上的取土场吗?
通往取土场的道路需要一座他也需要的桥,那座桥可能也是贝莱利线跨越峡谷的地方。他想,考虑到建桥成本和选线的意义,那座桥建在上游的可能性比较大。只能选择一个方向,他沿着河岸向上方走去。
越发陡峭的山路让他走得更加艰难,对岸的扇状坡地早已落在了后面,但他一直没有看见桥的影子,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但是往回走并不比继续向上更有希望。在希望和现实之间,如果真的能有一根红线相连该有多好。难道理智和判断只是此岸的一厢情愿吗?他多么不愿意接受无奈这个词。
更加崎岖的悬崖边缘让他无法继续往上走了,他不得不从远处绕行,风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越来越大,他在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这样走了很久,雪渐渐地停了。
地势越来越高,他几乎迷失了方向。忽然,雪又下了起来,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好像一个白色的精灵,而它跳出来的地方是一个高耸的喷管,从一辆除雪车的车顶上伸出来。有车就有路,他想,向前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那辆除雪车在山间道路上缓慢地行驶着,一长排滞留在雪中的汽车正在等待它的救援。伊云来到路边,见到了一个戴着放下护耳的棉制帽的人,他正在依次走过那些汽车,给困在车里的人分发食品和饮料。
“你是哪辆车上的?”他问伊云。
“我是走过来的。”
“真的?”那个人惊异地看着他。
伊云点了点头,“请问前边有一座桥吗?”
“有啊,”那个人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不过还远着呢。”
“谢谢你。”
那个善良的人给了他几袋面包和几瓶瓶装水。伊云谢过他,向桥的方向走去。
路面的坡度渐渐转为下行,积雪消失了,两侧的树林变得青翠了起来。微风吹动树叶,含羞地露出远处的风景,伊云不禁激动了起来,因为那是他期待中的风景,他在其中看到了一座桥的影子,一座形状奇特的刚构桥,灰褐色的桥身几乎隐没在山谷的阴影里。他向那里匆匆走了过去。
桥面的许多地方已经剥落,岁月的流逝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也留下了痕迹。伊云仔细地查看每一寸路面、栏杆和每一处缝隙,寻找着贝莱利线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如果贝莱利线不是从这座桥上通过峡谷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还能迈向哪里。他失落地坐在了栏杆的基座上。
一群大雁从山谷间飞过,为这片苍翠轻轻抽去带斑点的薄纱。他听到了几声熟悉的鸣叫,从桥下传来,不是大雁,他几乎屏住了呼吸,担心看到的东西让他失望。发出卡帕鹰般叫声的竟是一只灰雀,这是它赖以自保的一种模仿,但是一只真正的卡帕鹰从桥下飞了起来,在后边追逐着它。那只卡帕鹰飞过伊云的头顶,身上披着灿烂的绿色荧光,好像佩戴着绿色的绶带。
他向桥头跑了过去,沿着桥台边上的土坡一步一步地往下走,陡峭的坡面让他疲惫的双腿一阵发软,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顺着土坡滚了下去,幸亏及时地蹬住了一块突出的岩石,才在斜坡上停了下来,而被他带起来的石头翻滚着掉进了下方咆哮的激流当中。
伊云在桥台的斜坡上心有余悸地坐了起来,周围丛生着杂草和灌木,这里被桥面遮挡住了光线,抬头看去,桥面两侧显露出来的天空格外明亮,而那道发出绿色荧光的贝莱利线,紧贴在桥的底板上,在一排排巨大的螺栓之间,向对岸延伸过去,好像和这座反转之桥一起飘浮在倒置的天空里。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路标可以带他离开这里,走上通往四维时空的归途了。他几乎能看见纪念广场上熟悉的街景了。森林还是刚才的森林,他已经不是刚才的他了。他要沿着这条生命线,回到他的生活中去,回到他的重生中去。
一双手在桥台下方伸了出来,接着出现了伊云的身影。他爬了上来,站了起来,走过桥去。他沿着贝莱利线向前走,一直盯着它看,看着它离开道路,看着它穿行于森林的草木之间,生怕它会在某个时候无助地消失。
伊云一边走,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还不知道这条通往它终点的路有多长,想想在赛马场的两次经历就知道了,在某一个时空维度中短短的距离,在另外一个时空维度会变得多么遥不可及,甚至可以造成在对应的时间上明显的扭曲。
但是这种担心在不久之后就消除了,他几乎不敢相信有这样的好运,贝莱利线在他的面前消失了,他顺利地来到了它的终点。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付出得到了某种神秘的赞许。找到贝莱利线是一个奇迹,这么快到达终点也是一个奇迹。
他心怀紧张和期待,站在了这个终点上,想象着站在纪念球尘封的中心,等待着建立自他关联时隆隆的声响和时空子群湮灭的闪光。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仍然只是耳边吹过的冷风,间杂着几声寂寥的鸟鸣。
他看着周围,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不仅距离的远近和时间的前后,方向的改变显然也是超维度时空变形的一部分。这里虽然是贝莱利线的终点,却是与纪念广场相反方向的另外一个终点。他一直以为一路走来的这个方向,在远离他到达次维时空时的起点,现在看来是一个错误。
用所剩无几的宝贵时间进行了一番无用的跋涉,难道在这个新的时空维度里真的失去了可以依赖的判断力了吗?他感到了深深的担忧,因为除了理智,他找不到自然赋予他的能够改变命运的力量。如果这是这片山野对他开的一个玩笑,他宁愿不去看它在山谷间咧开的大嘴。他闭上眼睛,失望地坐在地上,好像融入了森林和千山万壑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