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国,昌明四十一年冬,坊间传闻,偷窃财物者为“盗”,雅称“梁上君子”。可偏有一女子行盗者之事,故而坊间送她“鬼脸天蛾”之称。
何为“鬼脸天蛾”。
有人说她带着一副鬼脸面具,从不以真容示人;也有人说,她本就面容丑陋,唤她一声“鬼脸天蛾”,便已是对她最大的尊称了。
深夜,繁星点缀,月色朦胧,汝南王府内灯火通明,人影匆匆,好不嘈杂。书房内,约么五六人依两侧而站,却是没一人出声,个个脸色凝重,头低的似是要把它埋在地底,也不敢看桌案旁的那人。
“你们都是哑巴了吗?她是一个人,你们是一群人,却连一个女人都拦不住,居然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还是在王府内逃走。”那人额头青筋微突,神情冷淡,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好啊,真当汝南王府的侍卫是吃白饭的吗,来去自如,好一个梁上青娥。
深沉的声音,说的每一个字都似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那般,气愤而又无可奈何。
“鬼脸天蛾,以往皆在江湖中行偷盗之事,今日却是光顾了汝南王府,盗走本王的宝物,诸位幕僚怎么看。”
白若抬手执笔,在宣纸上描写着什么,手腕的力道却是不减。想至此刻,心中的愤怒愈发难以忍受,将手中的笔狠狠的甩了出去,笔墨四溅。
其中一人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心里盘算着,都说帝王家心思最是难猜,果真如此,无论怎么说,鬼脸天蛾盗走九王府的宝物是事实,府中幕僚及侍卫没拦住也是事实,着实难啊。
“王爷,依学生所看,鬼脸天蛾所盗宝物不下百起,且多为奇珍异宝,其价值不可估量,后又经黑市及各种渠道高价卖出。她本人所获利益最大化,由此可见她的目的是为财。”他微微抬头打量了一下九王爷,看到王爷脸色似是没那么阴沉,继续说道。
“今日她盗走王府的宝物,其目的也很明显,即是为财,我们只要抓住她的喜好,来个引蛇出洞,变被动为主动,定将她拿下。”
白若听言,略微思索一番,此计倒也不失为良策,可以一试,但那鬼脸天蛾能从汝南王府逃出,若非是有人从旁协助,她绝不能逃出。
况且,他身为皇子,弱冠已有两年,早已不在宫中居住,很早便有了自己的府邸封地,而自己所镇守的九龙塔内所拥有的宝物,可远远比她今日盗走的血琉璃和寒玉珠更为珍贵。
鬼脸天蛾的目的当真只是“财”。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但今日之事实为可耻,当着他的面,鬼脸天蛾都能逃掉,她倒也是有些本事的,看来府中的侍卫过得有些轻松了,是该操练一番了。
“九哥,九哥,我听侍卫说你的血琉璃被那鬼脸天蛾盗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虽说这声音有些响亮,可依旧隐藏不住其中的青涩稚嫩。
话音刚落,这书房的门便一脚被踢开,还未看清来人是何模样,却见白若抄起桌案上的砚台朝着来人扔了过去,来人也眼疾手快,往旁边微微一闪,虽躲过了砚台,却没有躲过白若扔来的公文。
“九哥,你又欺负我。亏我费尽心思帮你把寒玉珠藏起来,你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扔东西,哼,不理你了。”
来人一脸委屈的模样看着白若,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使人不自觉得就想拥入怀中安慰一番。
白若听言,剑眉微挑,似是不信邪的一番看着离自己仅仅只有几米远的白淇。
虽然白淇身为十三皇子,年纪尚小,毕竟一母同胞,又天性聪颖,能在鬼脸天蛾盗宝之下把寒玉珠藏起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哦,十三,你说你把寒玉珠藏起来了,并没有被鬼脸天蛾盗走。”一双好看的眸子与形若桃花般的眼形相互映衬,使白若的眼神显得似醉非醉,衣衫微开,可以看到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
一缕青丝拂在其上,脸上带着一抹微笑,却笑得异常妖媚,“若是所言非真,我可是要好好给你上一节课了。”
白淇似是没有意识到白若最后的一句话,指着一扇窗道:“自然是真的,你瞧,在那个窗口旁边的那盆花,我就是把寒玉珠放在那里的。”
“旁人对待珍宝都是恨不得把它供起来藏起来,越是被人所珍藏的,就越能引起盗者的注意;相反——”
“相反,被人所无视的,那盗贼的注意力也不会放在那上面,故而,你将寒玉珠放在那盆花里,任谁也不会想到。”白若似是明白了白淇的想法,说着便走向那盆花。
当白若看到那盆花的时候傻眼了,眼前的寒玉珠已是碎片,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个十三呀,好好的待着不行吗,非要没事添乱。
“十三,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啊,来,告诉哥哥这件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白若脸上带着那抹微笑,显得格外妖媚。
白淇看着走向自己的白若,那张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微微侧身,别过头就想跑路,却被白若一把拉住。
“九哥,你别这样,我怕——”
“十三,不怕,哥哥就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而汝南王府的诸位幕僚看及此时,心中一阵发怵,完犊子了,十三皇子要挨打了。
而此时,早已轻轻逃离九王府的鬼脸天蛾几个纵身,使用轻功轻轻一跃,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来到了郊外的树林中。
待鬼脸天蛾确定周围无人后,趁着月色还未隐去,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方巾包裹严实的物品来。
鬼脸天蛾轻轻地打开方巾,那物品形似貔貅模样,手轻轻抚摸着,有些细腻冰凉,透过冷冷地月色,周围竟透出血红色的光来,反倒不再是细腻冰凉,竟是略微烫手。
“不愧是琉璃中的极品啊,这个血玉琉璃当真不错啊。这血红的色泽品相,和这触感都是极好的,若是卖掉也能值个不少钱,要发大财了!果然皇家的宝贝才是真宝贝,和那些个有些钱财的员外家中收藏的宝贝就是不一样,就是值钱。”
“白若虽然让人雕刻为貔貅模样,倒也不错,毕竟是转祸为祥的吉瑞之兽,有着开运、辟邪之功效。不过,这血玉琉璃却如今是我的了,是留下自个欣赏还是转手卖掉,得好好盘算一番。”
鬼脸天蛾抱着血玉琉璃狠狠地亲了一口,十分不舍的的才把它放入怀里,随之从袖口里掏出一沓子银票来。
飞快的数了数,嘴里却嘟囔着:“不过万两银票,唉,还是有些少了,倒是可惜了寒玉珠,多好的珠子啊,色泽品相也好,要是卖了还是值不少钱呢。”
待鬼脸天蛾数银票数的手热乎的时候,一阵鸟儿在几米外惊起,她朝鸟惊起的方向瞥了一眼,眉蛾微蹙。
远处灯火闪烁,有人来了。
鬼脸天蛾看了一眼身旁的树,不是个很好的隐藏点,摇了摇头,四处瞅着,目光很快锁定好隐藏点,几个纵身轻轻一跃就到了树枝上,很快就将身影与黑暗隐藏一体,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愈来愈近的人。
来人一身青衣,手提一盏灯,头带玉冠,衣衫所绘青竹图案,袖口有少许墨渍,腰中别了一本薄薄的书,嫣然一副书生模样。
玉冠是去年的样式,有些旧气,衣服是简单的款式,应当不是富家子弟,皮相倒是生的不错。
“奇怪,我刚刚明明看到这里有些微弱亮光,怎的忽然不见,不应该啊。”
书生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摸索着周围的树,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
书生索性坐在地上,紧紧靠着树,灯笼随手一放,不顾是否在外是否失了礼节,就那么一坐约么快半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只是四处张望着。
鬼脸天蛾在树枝上等着书生离去,眼看就要半个时辰了,却还不见书生有何动作,等的鬼脸天蛾都有些困了。
本想着半个时辰过后那书生还未离开,她就要先行一步了,却不知何时那书生紧紧盯向自己所在的位置,莫不是书生发现了自己,不过,下一秒书生的行事,却让鬼脸天蛾笑得快要憋出内伤了。
只见书生紧紧盯着自己,左手不知何时伸向身后,摸索着什么,突然绷紧了身子,颤颤巍巍的把手掏出来,看到手上的一团时,惊得大叫一声,灯都顾不得拿,拔腿就跑。
“吓死我了,还好跑的快,不然就被咬了,幸亏不是一条毒蛇。”书生一边扶着树粗喘着气息,一边回头看看那条蛇有没有跟上来。
紧紧跟上来的鬼脸天蛾,听到这句话差点一个踉跄跌倒。顿时,好奇心油然而生,不禁想捉弄他一番。
鬼脸天蛾从怀里掏了一番,掏出来两张宣纸,简单折了几下,一个头套就出来了,戳了两个洞留着充当做眼睛。
鬼脸天蛾先是往书生旁的树枝里掷了几颗石子,惊起一阵鸟儿飞,接着静待时刻以便出现在书生面前。
书生先是被惊起的鸟儿吓了一跳,接着一阵微风吹过,心跳猛的加快起来了,书生四处张望着,手轻轻扶着胸处,宽慰着自己只是刚刚跑的太快才惊起鸟儿。
不料,下一秒,一个回头,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蹲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只有一双眼睛的“鬼影”向自己飘来,双手乱舞着。
“走开,别过来,你别过来啊,有鬼啊,救命啊。”说着,瞅准机会,拔腿就跑,也不管掉落的那本书。
鬼脸天蛾看着跑的没影的那边,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此人如此胆小,却偏要夜里出行,可当真有趣啊,若是有缘,下次可别让我逮到机会吓唬你了。”
当鬼脸天蛾要离开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一个东西,硬邦邦的,不是树枝,低下头一瞧,原是一本书,拾在手里,是那书生跑的匆忙落下的那本书。
鬼脸天蛾随意翻了翻,不过是些杂文诗赋,心里暗暗道:原是顾良辰,今日之事,我且记下你了,若他日相逢可莫要如今天这般慌乱无措。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如沐的太阳温暖着大地,柳叶弯弯,似有垂下万千丝绦之意,野狗懒洋洋地躺在树荫下,任由清风拂过杨柳,轻轻地在身上肆意恣弄,一缕缕阳光透过柳枝间的缝隙,在地上映出一片斑驳。
西川的春天还是那么暖洋洋的。
白淇瞅了一眼温暖的太阳,清风拂过,微微叹了叹,一脸惆怅的盯着面前的侍卫。
“沈岩,我能不能不要扎马步了,这么长时间的,我的腿会要废掉的。”
沈岩不说话,只是很淡定的站在树荫下看着面前扎马步的白淇。
“沈岩,你说说话呀,你看啊,九哥也不在府中,我休息一会,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白淇一脸委屈的样子看着沈岩,心里却盘算着其他小心思。
沈岩依旧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等待时间过去,眼看着一个时辰快要到了,又点一支香放在白淇的胯下,继续淡定的看着扎马步的白淇。
白淇汗流浃背,觉得是九哥故意在惩罚他胯下点香扎马步,万幸现在不是夏天,还好有微微的清风吹拂,才没让他晒成肉干。
唉,没办法,谁让自己打碎了寒玉珠,自己干的事情,就算打碎了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咽,可也是为了不让那鬼脸天蛾偷走才出此下策,还是九哥太固执了,好歹也是亲兄弟,那寒玉珠终归是个珠子而已,哪有他珍贵。
此刻,翠柳居中,倚窗而坐的白若打了一个喷嚏,轻轻碰了下鼻翼,继续望着窗外,看着热闹的街市,来来往往的行人。
思索良久,却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何昨夜鬼脸天蛾会光顾王府,不过,若非无人相助,又怎会来去自如。白若愈想心情愈加烦闷,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轻怒道:“可恶啊。”
这一行为竟引得周围喝茶聊天的客人们频频注视,看的白若似觉有些不自在,手轻轻抚了一下桌子:“终于把这只飞蛾打死了。”继而又望向窗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是从来没发生过模样。
“呦,是谁惹我们亲爱的白公子不快了,让我猜猜。”来人一身红衣似火,身高修长,手握一柄折扇,在这嘈杂的翠柳居中显得格外瞩目。
来人穿过人群,越过一旁的桌椅,在白若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眼前一脸不快的白若,不自觉起了逗弄之心。
右手拿着折扇抵着白若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你说,我好歹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虽不及你这般俊美,可我也不至于丑到没人看的那样。”
白若只是撇了他一眼,别过头,并不想理他。
“你宁愿看那些街市上的百般众人,为何独独不看我,我可是会伤心的。”说着不由的翘起兰花指,微微低头拂面而泣。
而这哭泣也不过是轻轻抽噎几下,装个样子罢了,眼瞅着面前的白若还是不理会自己,便也不造作了,青天白日谁也不嫌弃自己活的命长,白若终归是九皇子,有些话一句两句就够了,多了反倒是很危险的,他还是很惜命的。
“阿若啊,我听说昨晚你的府邸被那鬼脸天蛾光顾了,损失了多少?她又是因何种原因盯上你的呢?”他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却在触及白若盯向自己的目光时,快速垂下头,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白若紧紧盯着杨子谦一番,似是要把他剥光衣服,“不多,也就几张银票和一个琉璃而已,杨子谦,她是因何种原因盯上我的府邸,你会不知道吗。”目光还是紧锁在眼前人的身上,手却没有停下来,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杨子谦跟前。
茶水未满,仅仅适中而已。
一饮而尽,仅仅适中而已。
杨子谦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一眼眼前的白若,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继而侧过身,望向窗外。
杨子谦探了探头,环顾了一下一茗阁外,嘈杂的人群,街头叫卖的小贩,行乞的叫花子,为了生活,拼命的叫卖着。
“阿若啊,你瞧瞧这些市井小贩,叫花子,为了生活,哪怕是一枚铜钱,一两碎银,也要与之斤斤计较。”
杨子谦看了看窗外的行人又回头看看对面的白若,心中一阵酸楚。
被盗的是当今汝南王爷不是他,他又能说些什么,财大招风,恐遭人惦记,若是这些话说出口,他也不用在中都混了。
“子谦,你是想说,让我不要与那鬼脸天蛾斤斤计较吗。”
白若微微蹙眉,眼底有些不悦,脸色冷漠。
白若这副模样恰巧被杨子谦收入眼里,果然,皇家心思最是难猜。
杨子谦立马一副陪笑:“阿若阿,哪有的事,我只是瞧着这些小贩们生活不易,心疼他们罢了,与那鬼脸天蛾不粘任何关系。”
杨子谦微微瞟了一眼白若,见他没说些什么,心中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哪能因为一个盗贼翻脸。
“子谦,我,我只是有些不甘,那鬼脸天蛾在我的府内盗窃,说走就走,还真当我府内无人吗。”
杨子谦有些错愕,白若竟也有不甘心的时候,着实让杨子谦暗自开心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