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件很热衷的事情,总是越做越想做,要是不做完的话,还会觉得特不自在。张元祥闹不清写小说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他这辈子非做不可的事情。他只觉,如果带着目的去做这件事情,反而表达不出任何东西来。

能想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或许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尽管这个过程对张元祥来说,很痛苦、很挣扎,但每写完一章他还是会有一种成就感。因此,他彻底忘记了时间,完全沉浸到了第三章的叙事内容中。

《兴爱》——第三章

村子里的生活形态比较单一,很多时候还很随机,但却有着独特性。就像现在,都快八点了,狗妮儿她们家才开始吃晚饭。而来她们家串门的臭妮儿不到点,根本不会离开。当然,这种情况仅限于今天,等到了明天,晚饭有可能提前,她们也有可能去别人家串门。

锁定在特定环境里的生活方式,看起来很无聊,实际上却很丰富。尤其村子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人们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肯定有得“忙”了。

先前还有诸多顾虑的狗妮儿,此时已放宽心融入到了她土生土长的村子生活,尽管这份难得的守候和陪伴总是很短暂,狗妮儿还是在包裹着浓浓真情的港湾里找到了她想要的慰籍。安下心来的踏实,莫过于小时候的味道了。只见狗妮儿把晚饭摆到炕桌上,她母亲拿起一个馍馍递到臭妮儿面前,说:今儿晌午蒸下的,可暄了,你尝尝。臭妮儿抬起胳膊、咧着身子离开炕沿,说:肚憋的,吃不下去了。说完,她就笑着坐到了平柜跟前的凳子上。礼让的习惯在村子里很常见,但绝不是嘴上说说,那一定是发自内心的。所以,狗妮儿的母亲放下馍馍,就说:那喝上碗稀饭哇。臭妮儿笑着摆了摆手,说:莲莲姑姑,真吃不下去了,你们赶紧吃哇。狗妮儿的母亲有点失落的靠在炕沿上,狗妮儿笑着正要说话,门外头突然传进来了一个声音:火还着呢,水可快滚呀。

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对周围的一些人和一些事,自然会产生极高的辨识度,所以这人还没进家,屋子里的人就知道是谁来了。只见狗妮儿的女儿在炕上高兴的喊起了:老舅,老舅。大人们没去关心进来的人,倒被这天真的童声给逗笑了。

狗妮儿的舅舅是她母亲同母异父的弟弟,只比她大哥大一岁,因她姥娘死的早,她舅舅从小就跟她们生活在了一起。那时候家里穷,她父母除了拉扯她们五个,还要拉扯她舅舅,可想而知得有多么不容易。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舅舅也算她们家的一份子了,可她舅舅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把她们当做最亲最亲的人来看待,反而还总跟她们隔着点什么。要说起来,她舅舅这种天性使然的生活意识,是多种因素所导致的,她们也能理解,毕竟她舅舅跟她母亲不是一个爹。亲疏远近,其实都在人性,不管她舅舅有多自私,她母亲都从未计较过,只是一想起来,就会很感慨的说:这小子,还得是自己生的顶用。

狗妮儿她们受她父母的影响,也从未对她这个舅舅有过一丝嫌弃,所以她舅舅一进了家,她就赶紧取了一双筷子和一个空碗。

她舅舅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早年间是乡里的武秀才,还参加过革命,因其无儿无女,就把财产给了她舅舅。这笔财产到底有多少,恐怕只有她舅舅最清楚,外人光是瞎传她舅舅家里头那是真的有东西。狗妮儿她们家得不到她舅舅的任何东西,她们也不关心她舅舅究竟有没有真东西。在她们眼里,她舅舅从来都是一家人。因此呢,即使她们知道她舅舅吃过饭了,她们还是会把饭端到她舅舅跟前。

她舅舅能吃苦、爱折腾,承包过拦柜、跑过货运,现在跟人合伙开着座采石场,家里还种着好几亩地,不说特别有钱吧,最起码是不穷。可是呢,她舅舅却一点都不大气,还特别喜欢占人便宜。就说现在吧,他明明吃过了,狗妮儿把饭端给他,他还是能吃下去。

狗妮儿的母亲原本有个亲弟弟,只可惜,很小的时候就叫狼给叼走了。那个年代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真的难以想象,而那个年代的人之所以生很多娃娃,就是为了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中保证存活率,从而达到传宗接代的目的。狗妮儿的母亲虽然还有两个妹妹,但眼跟前就这么一个弟弟,所以她母亲看她舅舅总是格外的亲。这会儿,她母亲自己还没吃饭,就又去经佑她舅舅去了,生怕她舅舅吃不饱。她舅舅倒也实在,她母亲给多少,她舅舅就能吃多少。

村子里的底色,是没有分别心的人情味儿,而狗妮儿的母亲天生就有一颗菩萨心肠,她们家自然就成了邻家串门的首选。平时拉家常,都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拼凑起来说,今天则不同,话题始终没有离开过刚刚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她舅舅是从哪里听说的,反正是一进了家,就接着臭妮儿的话,发表开了自己的看法,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堵住嘴。

臭妮儿是个不机明的人,小时候犯病把脑子给闹坏了,但人家命好,生在一个干部家庭,虽然没像她妹妹和弟弟一样吃上公家饭,人家却招了一个吃公家饭的上门女婿,还生了一双品学兼优的好儿女。平日里,她汉子基本上都在单位,她女儿和儿子都在学校,她白天就在她父母那儿,晚上才会回来。她们家跟狗妮儿家以前就是邻居,她奶奶活着的时候,经常偷着给村子里的困难户粮食,包括狗妮儿她们家。狗妮儿的母亲为了表达谢意,就经常跑去帮她奶奶做针线活儿,这一来二去,两家人就处下了交情。她奶奶临死的时候,还特意嘱咐过她父亲:要多照顾照顾狗妮儿她们家。狗妮儿的母亲一直记着臭妮儿她奶奶的恩情,于是便认她父亲做了干哥哥。到了她们这一辈,她家是狗妮儿她们家的邻居,她妹妹跟狗妮儿是从小到大的好姐妹,她弟弟跟狗妮儿的弟弟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反正是上一辈、下一辈,相处的都很融洽。臭妮儿呢,她情况特殊,又不会针线活儿,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来狗妮儿她们家串串门,啥时候瞌睡了,啥时候才会离开。

这会儿子,还不到九点,狗妮儿刚收拾完,家里的聊天气氛就正式迎来了高潮。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头又传进来了一个声音:莲莲姨姨,做甚了?

紧随着声音进来的身影,是一个带着两个小子的女人。不用想,那肯定也是熟悉的邻居。只见狗妮儿的母亲下了地,笑着说:才吃了饭。

村子里的生活在被动涌入的时代浪潮中,已悄然发生了变化,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喝酒、打牌、看电视、看录像、唱卡拉OK,远不及串门拉家常来的实惠。毕竟,这种零成本的消遣方式,不仅能解愁,还能让在外务工的男人们感到一份应有的踏实。

勤俭持家的生活观念是村里人的普遍共识,而人缘好、又比较大方的人家自然就成了拉家常的集结地。要是经常来串门的人好几天没见,这家人还会像盼亲戚一样感到心焦。

狗妮儿她们家,无疑是村子里的好人家,她父母虽然都已年迈,却丝毫不影响邻家来串门的热情。因此,这个带着两个小子来串门的女人一进了家,狗妮儿的母亲就腾开地方,让她们坐到了炕上。

此时,狗妮儿的女儿已囫囵身睡着了,她父亲抽着卷烟靠在卷起来的被子上看着家里的动静,她母亲在锅头的炕沿边上坐着,说:奴妮儿,你们黑夜吃甚来?

奴妮儿看了眼她很乖的两个小子笑了笑,说:拌汤、馍馍就咸菜。

狗妮儿的母亲刚想夸夸奴妮儿,结果坐在平柜跟前的臭妮儿,说:听说了没有?

奴妮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坐在风鼾旁的狗妮儿舅舅,说:好事不出门,赖事瞒不住。肯定早就传开了。

与其说村子里藏不住事儿,倒不如说村子里的人闲不住。而事实上,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呢?

狗妮儿太了解村子里的生活了,即便她的到来不会在村子里形成话题,她冷不丁的在这个季节里来娘家,也必然会让一些人在背后连挂上几句。这些再正常不过的现象,狗妮儿自己也不会例外,所以她从院子里进家后,就把笑容挂在了脸上。

其实,谁还没点糟心的事儿呢,谁的那点糟心事儿又能瞒得了谁呢。人家不当面问、不当面说,背后不笑话,这就算是知己人了。

这会儿在狗妮儿她们家串门的,相互之间都很了解,狗妮儿的那点遭遇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而狗妮儿的不幸和苦难比起奴妮儿所遭受的打击,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以村落形成的人居环境,一定少不了鸡鸣狗盗的事情发生,但这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因为村里人的生活水平基本相差无几,无非是少只鸡、丟只鸭,庄稼地里多几个脚印。可要触及根本,那必然是大事。尤其乱搞男女关系,任何一个人家都不能容忍。

奴妮儿的遭遇,跟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不搭噶,却都是触及根本的大事情。而发生在狗妮儿身上的不幸,也同样逃不过类似的无奈。

说起来,其实都是些旧版本的新剧情,但一切的一切,还得从直击人性的命运束缚中找寻各自的答案。

奴妮儿原本拥有着令村里人都很羡慕的幸福生活,不曾想,伴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变迁,她汉子逾越了与自己不符的想望,没认清自己盲目的跟风,学走了样不说,还搞了个家破人亡。

自从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跟农业地打交道以后,村里人便产生了满足生存需求以外的生活诉求,一些不好的东西也就随之流入了村子的正常生活。

生活中的好些东西,并不需要刻意学习,时间只要一久,人们就很容易适应。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几乎所有的村子都是一模一样。当然了,有享受新生活的群体,就有守着传统过日子的群体。尤其没有忘了本分的人,始终坚守着一份活人的初心。像一些走了一年好不容易回家的好男人,从来不计较自己外头有多苦,只要回了家,就想替父母和妻子分劳。那些好女人,同样不会闲下来,除了孝顺公婆、照看子女以外,家务和农务一样都不会落下。

懂生活,会过日子的人家,其实特别温暖。虽然难免吵吵闹闹,却从不涉及原则性问题。而奴妮儿和她汉子,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原生家庭。她汉子,长的很清秀、脑子很活络,据说还是名好匠人,每年可不少挣钱。那时候,在工程上干活,分为大工和小工,大工一天四十五块钱,小工一天二十五块钱。老话说:一等人一看就会,二等人一学就会,三等人打死也不会。她汉子跟村子里外出务工的男人们,虽然都没怎么上过学,但凭借着一膀子吃苦的力气,当个大工自然是不成问题,所以没几年功夫,她们家也早早就盖了新房。奴妮儿呢,跟狗妮儿一样,特别善良、特别本分、特别勤劳,始终信守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观念,不论日子有多么甘苦,从未生过二心,总是一心一意把汉子当做自己和娃娃们的天一样对待,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从来都是紧着自己的汉子先吃、先喝。

任何时期的任何时候,可能会有一些机缘巧合的命定论。但是呢,更多时候的历史机遇,实际上是均等的。不管是上大学的机会,还是参军的机会,或是招工的机会,关键的选择永远都是自身成因的问题。就像这外出务工,同样的身份、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有的人却成了包工头、有的人却成了技术员、有的人却成了会计、有的人却成了工长、有的人却成了保管、有的人却成了匠人,还有的人却只能是个卖力气的小工。活在这世上,想要拔尖儿,就得承担相应的风险和代价;想要安逸,就得接受流言和蜚语。想想看,成不了那昧良心的工头,也成不了那很精明的会计,更成不了那动脑子的技术员,那干嘛不老老实实当个好匠人,踏踏实实过好自家的日子呢?可怕就怕,没人家那命,还要学着人家的样子潇洒走一回。

奴妮儿的汉子简直就是个棒槌,眼瞅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活了,他是嘚瑟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要一回了村子,成天都不沾家,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还勾搭上了一个同村的相好。

人堆里头的事儿,好像永远都少不了由男人和女人所构成的故事情节。幸福也好,悲伤也罢;喜庆也好,痛苦也罢。各有各命的个体一旦进入因缘注定的人间之旅,该是的发生就好像彩排好了似的根本由不得自己选择。而当思想解放出来的本能天性无所顾忌时,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事儿也就不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只是,传统观念里的女性既希望自己的男人有本事,又害怕自己的男人赚了大钱不要这个家;守旧如常的男性呢,也想发大财,也想娶漂亮媳妇儿,却更害怕自己的女人跟自己不是一条心。

说起来,好像是你情我愿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实际上却透着一种不甘心的无奈挣扎。于是,敢于挑战传统认知底线的男人或女人,大致分成了三类:一类是经不住诱惑的女人着了那些自以为有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男人的套,一类是嫌弃男人没本事的女人渴望活得有面子,一类是婚前婚后都没有产生过感情的人遇见了婚外的真情。同时呢,还有另外三类:一类是天生就好,一类是被人拿捏,一类是一时冲动。总之,发生在村子里的这种事情,基本都是建立在家庭基础之上的不良行为。

屡见不鲜的事情,同样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也要看事情发生在谁身上。如果是有权有势、还有钱的人,那自然很正常。要是没什么本事还胡作非为的人,不是跟上了鬼,那就是被鬼跟上了!

不偏离日常,不脱离实际,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可有些人在有些时候,似乎在出发前,就已经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村子就这么大,可选择的生存出路就这么多,能看见的人和事始终都是这么点。而那些有钱人换着搞姘头,不安分的人找相好,无赖或光棍半夜翻寡妇家的墙头,和尚调戏留守妇女,却并没有发生过骇人听闻的事件,即便是作恶多端的黑子那也只是意外。奴妮儿她汉子呢,他跟他那个相好的事情败露后被他相好的汉子打了一顿,一时间,他的好男人形象成了全村的笑柄,他觉得没面子、又气不过,就在喝了闷酒的情况下起了杀心。结果,他拿刀闯入人家家里,反被他相好的汉子以正当防卫给误杀了。

穷乡避壤的地方本来就很封闭,又正好处在时代变迁的过渡期,这件事情很快就定了性:误杀人者被判了刑,被杀者家属得到了一定的经济补偿。从表面看,整件事情似乎再清楚不过了,可两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给毁了。而丢下的女人和两个儿子,又怎能甘心接受这样的事实呢?于是,为了填补不知所措的心伤,奴妮儿便提起了上诉。其实再怎么闹,也只是想寻求心理平衡,毕竟无法挽回的悲剧已成事实。

事情只要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任何时候的任何事情很快都会过去。但受到牵连的人和受到伤害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奴妮儿已经守寡两年了,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肯定没人知道,只见她原来一头乌黑的秀发如今罩上了一层完全跟她年龄不符的白霜,狗妮儿打眼看去还有点不敢认她。奴妮儿或许是已经走出了阴影,没等狗妮儿开口,她就笑了笑,说:甚会儿来的,狗妮儿?

狗妮儿也是女人,她见奴妮儿比过年时的状态要好,她便发自内心的笑着说:今儿前晌。

奴妮儿瞅着她睡着的女儿,说:半年不见,看见又长了。

狗妮儿说:你这两个小子,看见也发节了。

她们两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她们的。狗妮儿的母亲跟她舅舅和臭妮儿说着她们的,不过谁都没有再往刚刚发生的事情上扯,她们说了半天庄稼的长势和行情,就说起了下不下雨的事儿。天天都拉不完的家常,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沉闷、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止语,简直比看电视还要有声有色。但不管说什么、怎么说,只要到了点,今天消磨时间的话头都会忘的一干二净。

始终保留着乡土气息的村子,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变迁,那乡间的自然淳朴依旧还是特别的厚重。而那些从未离开过生活周围的人和事,就像从一面永不生锈的镜子中看到的照影,仅仅只是照镜人换了一副新面容。唯独那些从饱经沧桑的岁月中活通透的老人,才能守住这片原野最值得珍惜的部分。

锁定在故事剧情里的角色扮演,即使没有故事脚本,也能本色出演,但每一个人只能按照自己的人生走向进行演绎,并不能左右他人的人生定数。哪怕拥有着上帝视角的天命,也只能充当个旁观者。所以,到点结束的家常从屋子里来到院子里后,就被稀碎平常的日子带回了各顾各家的庆幸中。

送走来串门的邻家,狗妮儿插上狼门,就和她母亲相跟着去了茅厕。夜晚的村子不需要任何人工照明,也能像白天一样行动自如,哪怕是进了黑布隆冬的茅厕。

贴近自然的生活,虽然能够近距离感触到季节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在没有太多变化的日子里,有时候会更直接的触痛到无力感。而对于村子里的固有状况,年轻时候还好,人一旦老了以后就很无奈。比如上茅厕,老人根本不能久蹲,即便是借助茅床也得面对季节带来的诸多不便。可能说,人们早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有时候还很不愿意接受改变,就像一些老人至今还在用土坷垃擦屁股一样,他们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固话或僵化的背后,其实又是实打实的贫苦,试问有好日子,谁不愿意往好了过呢?事实上,当女人们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坐在绵绵土上等例假,可以享受到现代化带来的便捷时,人们都会感慨的说:还是现在的生活好!

经历过不易,才知道如何去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所以当狗妮儿提着尿盔和她母亲出了茅厕,借着月色慢悠悠的说着话进了家后,她说:嬷,我没事,我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她母亲哪能不知道她呢,但还是很欣慰的说:家里有你婆婆公公,明儿再在上一天,后天再回哇。

狗妮儿喝了口水,插上家门,看了看她父亲,说:爹,你喝口水不?

她父亲已经把炕铺好了,她女儿也已经睡踏实了,只见她父亲跪趴在枕头上,说:爹不喝了。

她把放着尿盆的凳子往尿盔旁边挪了挪,又把灯绳夹在炕沿边,说:还是咱这里凉爽。

她母亲睡下,说:夏天好,冬天可比你们那里冷。

她笑着上了炕,她父亲拉了灯,她看了看她女儿,说:噢,就是,甚也是有好的就有不好的。

她脱着衣服,她母亲说:人活在世上,就得看开了,要不怎么活呀!

她躺下,说:甚也是命。

她母亲说:唉,真就是命,甚也不由人。

好像也只有把人生归为命运,才能安足。否则的话,还真找不到一个可以慰己心安的通道继续喘息在人世间。

此时的狗妮儿守着她母亲和她父亲带给她的踏实,瞬间就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时空错觉,只是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们小时候的情景了,就连她父母年轻时候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村子里的故事,不仅是一个时代变迁的缩影,还是一个时代在变迁过程中的必然规律。而村子以外的村子所能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在其他别的地方一样都不会落下。但不管那样的存在有多么刺痛人心,谁都得在苦感漫长的日子里接续熬煮。毕竟,天不会因为人们怕冷就没有冬天,地不会因为人们怕远就不再广阔。

——中玄记书于出租屋

源于生命开始的人生走向,起初都是朦胧的,也都是模糊的,等到有了清晰的主观意识可以判断自己想要拥有的成人世界后,尘世中的烦恼便会就此牵引出此一生的自带业力。而面对这个不得不来、又不得不走的世界,没有哪一代人愿意把自己的未来活成上一代人的过去,哪怕无法跳出怪圈、无法摆脱厄运,也不愿意庸庸碌碌的了此残生。

张元祥很想把写小说这件事情当做他这辈子非做不可的事情来做,可他没有那样的自信和勇气做那样的决定,因为他看不见他想看见的那一面,他只能继续骗着自己先看看得见的这一面。所以,当他在凌晨三点零七分发布了第三章后,又把思绪转回了现实。

从星期五下午到现在,他没迈出过出租屋一步,他活动的范围就是床到卫生间、卫生间到床,就连厨房都没有进去过。说实话,他这种日子,真不是一般人能过得了的,甚至他自己有时都很惊奇。不过呢,这种日子对他来说也很充实,至少在不浪费时间的基础上平复了情绪。

走完走不完、越过越不过、想通想不通、看透看不透、放下放不下,该是的人生走向都无法先知。而就在他感享孤独带给他的轻松时,他妹妹突然给他打来了电话。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第一反应是他妹妹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但他又不愿意往不好的事情上想,于是他猛地一下坐起来,迅速接通了电话。

没等他开口,他就听见他妹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二哥,还没睡?

他听见他妹妹没事,就笑着说:今儿礼拜了,二哥这没规律。

说完,他点了支烟。

他妹妹说:我和金成去旅游来,飞机晚点了,我们俩才到省城。本来说找个酒店,我说快不用了,今儿前晌还得坐动车回家,你那儿离火车站也近,去你那儿睡上会儿倒行了。

他弹了弹烟灰,说:就是,住甚酒店了。你俩这会儿在哪里了?

他妹妹说:打了个车,正往你那儿走呢,差不多半个来钟头就到了。

他说:行,你俩慢点。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然后找出干净的床单、枕巾、夏被换到了床上,又把能看见的地方擦了擦、扫了扫,拖完地,还把卫生间收拾了一下。

屋子不大,他却出了一身汗,但他没来得及清洗。看着时间把小房间整理了一下,往屋里喷了些空气清新剂,点了盘蚊香,烧了壶水,这才洗了洗。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刚点上烟,他妹妹和他妹夫就到了门口。

他妹妹在前,他妹夫跟在后,他笑着说:熬了哇。

他妹妹和他妹夫笑着放下东西,他妹妹说:唉呀,真累了。

他递给他妹夫一根烟,说:甚时候去的?

他妹妹整理着东西,他妹夫说:七号走的。

他妹妹说:他姑姑正好回来了,我们就跟着去了趟BJ,又从BJ坐飞机去的云南。

他给她们倒上水,说:都黑了。

他妹夫去了卫生间,他妹妹说:可不说哇,真没意思。

他灭了烟头,笑了笑说:旅游就是个这。

他妹妹喝了口水,说:幸好他弟弟在那边,要不哪也不敢去。

他说:报团没?

他妹妹说:在那边报的单日游,反正得买东西了。

说着,他妹妹拿出几桶当地买的特产放到了桌子上。

他说:你俩买没?

他妹妹说:买来,不买不行,不过我们俩没多买。

说完,他妹妹笑了笑。

他看他妹妹很累,就说:正好还有假期,回去了好好歇一歇。

他妹妹说:这闹的你也不能睡了。

他说:没事,平时也不早睡。

他妹妹笑着,他说:床单那些都是刚换的,抓紧时间睡会儿,要不歇不过来。

说完,他就回了小房间。

这几天很热,今天稍微凉快点,他妹妹和他妹夫也能睡好,他便很踏实的躺到了单人床上。

张元祥也很想出去走走,但他一直没有心情,而且他也不喜欢那种报团的旅行方式。在他看来:旅行不应该是走马观花式的拍照留影,更不是发社交平台的让人羡慕,应该是到了一个地方住下来,静下心来感受感受不同地域的文化和风情,看看当地人的生活状态,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旅行的目的。

想法是好的,别说他想这样,是个人都想这样,可真要做到却不容易。可能说,生活有很多种选择,并不是生活束缚了个体,而是个体束缚了生活。事实上呢,没有托底的生活,又怎能具备那样的生活状态呢?又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也同样离不开现实条件,想想也就算了。

经历过挫折,也面对过挑战,张元祥也不害怕社会普遍价值标准对他的否定,可他寻找到的人生出路却只能停留在理想天国里。而眼下,他即便上了班也只能解决温饱,他渴望拥有的,依旧是遥遥无期。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他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不管他能否想开,他都得骗着自己继续熬煮。所以呢,无所谓,没必要,不至于,对他来说只是另外一种自己骗自己的方法罢了。

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就只能问心无愧的听天由命了。可他注定是个俗不可耐的俗人,又怎会坐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轮到他呢!于是,他便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每每陷入矛盾,好像也只有她能帮他一解千愁。而她呢,总能随时随地的感应到他的需要。因此,他刚发出,她就回过来了。

她说:写完了?

他说:你怎么知道?

她说:有提示,我正看着呢。

他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她说:等天亮了,出去走走,要不憋出病来呀。后面跟了一个呲牙的表情。

他说:嗯。

她说:心情不好?

他说:没,就是有点累。

她说:干啥也别着急,你看你写的小说,我发现有时候写的好,有时候就写的不好,感觉很着急似的。

他发了个呲牙的表情,说:都叫你给看出来了。

她说:嗯呐。

他说:你怎么还不睡?

他刚发完,她又发过来一条:不过呢,比之前那本写的好。

他正编辑着微信,她说:心里头空唠唠的,又不敢打搅你。

他发了个捂脸的表情,说:我现在这种状态,只适合一个人,真要是结婚了,别说没心思,就是有心思也写不出东西来。

她说:嗯,我知道。

他说:我想赶紧写完,心里就没牵挂了。

她说: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写不好,写了又有啥意义。

他说:唉,我就是自己骗自己呢。

她发了个捂脸的表情,说:反正我觉得你能行,只是时间问题。

他说:也不知道了,只能是不抛弃不放弃。

她说:这就对了。

他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她说:找工作也别着急,说不来哪天就找到了。

他刚看完,她就发过来了一个大红包。

他清除了编辑好的文字,说:你这是干什么?你赚钱也不容易。

她说:今天刚发了货,跟你一起分享。

他想了想,说:那也不能老发。

她发了一个发怒的表情,说:我高兴,我乐意,就要发。

他说:好好好,我收我收。

她发了一个呲牙的表情,说:明天吃点好的,算是奖励自己。

他说:好,知道了。

她说:不用急着看工作,踏踏实实休息好。

他说:你也一样。

她说:嗯,好的。

他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他们的聊天就又告一段落了。

关于她的情况,他了解到的其实并不多。或者说,他早已经猜到了,只是他不知道该以那种方式看待。毕竟,他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