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密海的秘密

玻璃幕墙外的霓虹在暮色中晕染成片，我摩挲着马克杯的杯耳，看林佳将焦糖玛奇朵里的拉花搅碎成漩涡。可能是因为我过于紧张，之前没有注意，直到此刻她新做的珍珠美甲叩在骨瓷杯沿上，响着铛铛的清脆声音，同时与店内顶灯折射的冷光交相辉映，让我目不暇接，心里暗自赞叹：原来女人对美丽的热爱可以做到如此程度。

“上周妈妈把爸爸从古董市场新淘的一个紫砂壶给摔碎了。“林佳忽然压低声音，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她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舅舅别墅的方向，意思很明显，这里的“妈妈”指的是我舅妈，而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我没想到林佳居然已经和舅妈打得火热，已经改了称呼，也被这个突入其来的消息所震惊，手指本能地骤然收紧，温热的拿铁溅在手背几滴，林佳见状赶紧递给我餐巾纸，而我则顾不得这些，吃惊地问道：“啊？那个壶肯定很贵吧？是怎么摔碎的？”

林佳微笑着把头侧向窗户的方向，虽然我们在购物后又来到早上同一家咖啡店，但是此时她的气场已经完全不同。似乎是稳稳地算准了我现在的态度，知道我只会顺着、捧着她。她嘴角上扬，又同时两眼低垂的模样，既像是对我打开心扉，又好似在侧面炫耀自己爸爸的富有，语调婉转带着尾音，若有所思地模样，像是在扮演某个电视剧的角色，她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他们两个人吵架了，好像是我爸爸接到了以前工作单位打来的电话，想请他回去工作。”

“舅舅以前的工作单位？我只记得有一个......是在双乡市郊区的【机信研究所】吗？”

“是啊，就是那个。”林佳频频点头赞同。

“为什么突然想让他回去工作啊？他都来芈海工作十几年了。”

“好像是因为他之前的师傅现在是研究所的所长，过两年要退休了，现在研究所生意不太好，希望他可以回去接手工作，把生意做起来。”

“那他师傅为什么觉得靠舅舅能够把生意做起来啊？舅舅这么厉害吗？”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听到他和妈妈吃饭的时候提到这件事，妈妈就马上炸锅了，说是好好的芈海市为什么不待，要回到双乡市。”很明显，林佳关注的点和我不一样，我关心的是舅舅以后的发展对我的前途造成的影响，而林佳只关心她爸爸以后会待在哪里。

“啊，这么说舅舅已经答应他师傅了？”

“应该是的，要不然妈妈不会这么激动，还把那个新淘来的紫砂壶给摔了。”

“那舅舅是什么反应？”紫砂壶被摔碎对我倒是没有影响，舅妈的脾气一向暴躁，在家里又是作主习惯，且掌握经济大权的。我此时更加担心的是，如果以后在公司没有舅舅这个靠山，我恐怕是前途未卜，那我今天为林佳所做的一切也是白费心思。

“他没说什么，只安慰妈妈说，没有那么快回研究所，具体时间还要跟现在公司的老板商量一下才能定。”听起来舅舅已经决定要回研究所了，看来我在【世墨系统】的好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可是舅舅已经在【世墨系统】已经工作十几年了，他现在还能回到体制内的单位吗？”我不禁皱起眉头，心里仍然怀揣着一丝希望—如果有硬性条件卡在那里，舅舅是无法回到体制内的。

“应该没问题吧，我爸爸说自己有一个什么证书，是以前在研究所就考出来的，算是高级职称，只要有这个证就没问题。”林佳话里话外都带着自豪，而我却陷入了深深的忧虑，连大气都不敢出。本来谦让了林佳一天，哄她开心是为了自己以后能有更好的前途，现在换来的却是这么一个让人心碎的消息。早知道前几个月的街边模特招聘我就去参与一下了，也好过现在半调子，进退两难。

谁知这时林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突然凑近、压低音量，且故作神秘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妈妈生这么大气吗？”

虽然我此时没有任何八卦的心情，但是出于礼貌还是配合她，还是故作好奇地挑起眉毛应和着：“不知道啊，为什么？”

“因为我爸爸当时是在研究所跟我亲生母亲认识的。一开始是我爸爸和是你舅妈在谈恋爱。”因为提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林佳就又改了口，把“妈妈”换成了“你舅妈”，可见她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亲近，林佳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舅妈对她也都是虚情假意，只是为了应付舅舅的态度罢了。

林佳泯了一口手中的咖啡，重重地放下，只见到杯子和搅拌勺都颤动了好几下才停止，她才继续说道：“但是后来爸爸碰到了我的亲生母亲后，就移情别恋了，跟你舅妈提了分手。”林佳再次深呼吸，而我则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因为我没想到舅舅那么成功的人士居然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一面，也无法想象平时慈眉善目的他，居然会是个花心大萝卜，对待女人的态度如此现实，不喜欢就要甩掉。

“然后你舅妈就开始天天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以后在研究所的名声都要臭掉了，没办法活下去。后来，我爸爸逼不得已，就只能跟我母亲分了手，但是刚分手没过几天，就发现已经怀上我了，于是爸爸就瞒着所有人安排我母亲去双乡市隔壁的茂县，还在那里买了房子，之后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只是后面谁也没想道，茂县被并入了双乡市，所以我还是在双乡市读书上学。”说完这句话后，林佳气愤地用手推了一下自己的咖啡杯，托盘上的银质搅拌勺晃动地响声连绵不绝。过了几秒，她抽搐着摸了摸鼻子，也顾不得补妆，眼泪就从两颊淌了下来，也许是想到了儿时没有爸爸在身边的苦日子吧。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待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后，轻声问道：“那你小时候没见过爸爸吗？”

林佳如鲠在喉，有点悲伤地说道：“没有。”

之后我们便一起沉默。林佳的事情完全颠覆了我对舅舅的印象，没想到这个在公司和家里都备受尊敬的男人，居然狠心到能够这么多年都没去看一眼自己的亲女儿。可这毕竟是他们的家务事，我也不方便评价，只能尴尬地低着头。想到小时候反而是我这个外甥女能够经常看到舅舅，他每次出差都会给我买玩具，我的心里不免替林佳感到委屈。

“不过这几天你去上班的时候，我跟姑妈聊过，她说其实在我小时候，她本来想接我到你家，把我也当成女儿抚养。”林佳用餐巾纸轻轻拭了拭

“啊？这是我妈妈说的？那......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应该是的，我觉得你很幸福，姑妈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嗯，她还真是守口如瓶，一点都没提到过，看来是舅舅让她保密来着，她们俩果然关系很好。”

“姐姐，你很幸福，从小到达都有人疼爱，也不怕被人欺负。”

“那可不是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小的时候，妈妈也不在我身边，一年最多见到她两次。直到上高中来到芈海市，我才跟她生活在一起。”

我话音未落，林佳便激动地抢着说道：“那也比我强啊，我们母女俩一直都是算着钱花的，很多地方需要用钱，后来她还抑郁了，因为见不到爸爸，没有安全感，精神压力很大。”

我没有与林佳比惨的意思，也不想应付她过于偏激的情绪，只能赶紧岔开话题：“见不到面的话，那他们靠什么方式联系呢？”

“爸爸留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给我母亲，要是有急事就可以打，但是我母亲又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

是啊，养小孩本是两个人的事情，结果只有一个人尽责，那结果肯定是有缺失的。我又何尝不是呢？即使后面母亲大人再婚，可到头来她自己也并不幸福，我也没有得到任何父爱。区别在于，母亲大人工作能力强，所以我的生活条件能够得到保证，而林佳她们母女唯一的依靠是舅舅每个月打的生活费罢了。想到这里，我对林佳的遭遇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地俯身过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佳喝了两口咖啡后，我示意服务员帮我们加两份可颂，她听到有好东西吃，便很快平复了情绪，继续跟我聊起来：“我马上就要回去上学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芈海市了，我真的好喜欢这里。”她望着外面的街道，对外面的行人都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一时间我也不知是否该进行挽留。还好，她继续自言自语道：“要是爸爸决定回到研究所工作的话，那我以后就没办法来芈海市发展了。”

虽然我很同情林佳，但是基于今天与她相处的过程，我的内心深处却希望她能离我的生活越远越好。我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她在咖啡店逃避买单，事事都想讨巧的心态；又或许是在曼尼菲专柜时，她看我那充斥着羡慕和嫉妒的复杂表情；还有可能是因为她最后对我说的这些悲惨遭遇就像是在我面前故意卖惨，仿佛这一天下来所有的花费全部都是我来买单—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不用背负任何心理债。

与林佳分开后回到家，由于信息量太大，我早早就睡了。因为我体力和能力都有限，也根本想不明白到底舅舅的工作变动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只能先养足精神，第二天再与母亲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