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偷龙转凤 起死回生

乾易二年十二月,南皇宫的封后大典当夜,许南烟却面无喜色。

对王演行了跪拜礼后,许南烟并未起身,而是道“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王演便将宫人屏退,示意她说。

“您既查出南后与北国人书信相通,假传圣旨,刺杀岑伯父,为何不昭告天下,赐死南后?”

许南烟一腔怒气,昨日她在书房在听到许瑕观和王演议事,才知晓其中原委。

“南后是北国公主……”王演话未说完,就被红衣女子打断道,

“北国早就改朝换代,她算什么公主?”

若不是上次彻查宫围,发现皇后宫人藏了参糕,与之前在兰婕妤宫里查到的一模一样,她也不会知道,人前贤良温和的顾盼,一手操纵了大皇子被害之事。

“北国是换了皇帝,可顾盼依然是姜氏之后。”王演目不转睛,面无波澜。

顾邵称帝后,并未急着清算姜氏党羽,而是分封亲王,就是顾厉,也安然坐着汝南王的位子。

一旦杀了顾盼,就等于给送去北国起兵的借口。

“皇上,是不是谁有权有势,就不会死?”许南烟又改口道,“不,只要有利于朝政,谁都死不足惜。”

她神色黯然,后悔,痛心。

“你不是一个好皇帝。”说完,她自己起了身,取下凤冠,走出了显明殿。

乾易三年春,北帝领兵亲征,分道攻打南国。顾邵领兵攻打忠州,又令齐王与燕王联合倭国与高句丽攻打广陵。

在忠州边境,孙澄与裴允领着二十万忠州军,擂鼓吹角,临阵以待。

在攻打忠州以前,顾邵已经将荆州旧部顺利招降。因此,顾邵领着原荆州领将李常月、吴白等人于阵前招降裴允,请他放下长刀,归顺北国。

裴允在高台上却见到秦昭站在对面的高台之上,忙令鼓兵停止擂鼓。他放下长刀,从高台上踏梁而下,走进了南北两军中间的阵地。

孙澄未注意到秦昭,他以为裴允归顺北国,忙跟着放下长枪,在高台上向北帝跪地拱手行礼。

众将士见领将已经归降,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拜迎北帝。

“好。”顾邵也未料到招降如此顺利,兵不血刃。

秦穆也飞身而下,跑到裴允身边拉着他往北军的阵营走去。

“怎么了?你拉我作甚!”裴允大惊,此时回头才发觉忠州军已经跪降,这才想到自己急着下来看秦昭,忘了和孙澄解释。

“秦昭怎么还活着?”裴允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秦穆往回走。

“不止他活着,岑素将军也活着。”秦穆笑道。

裴允又呆住片刻,才忙接着问道,“是你们救了岑将军?”

秦穆点点头。

想到岑念白当日因为父亲去世哭晕了数次,裴允此时也大喜过望。

李常月是裴允的舅父,裴允一上高台便对他行了礼,又听他细细讲了岑素被陷害以及荆州老将都被削职夺权之事。裴允重情重义,感念岑素知遇之恩,又听了秦昭和秦穆一番劝说,便下定决心归降北国。

末了,秦昭道,“太好了,我们一齐为景儿报仇雪恨!”

闻言,裴允突然神色有异,犹豫了半晌才道,“可是景儿没死啊。”

“什么?”顾邵和秦穆异口同声道。

原来岑念景中毒之后,王演将计就计,和许南烟联手演了一场戏,谎称楚昭容毒发身亡,成功将岑念景送出宫,先是安置在了出云观,后又担心事发,便一路送她到了忠州裴允的府邸。

顾盼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栽在一桩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毒杀案上。她与沈宜欣不过一面之缘,却被许南烟不知哪里找来的一堆妃嫔侍女指证,又查出什么砒霜的交易文书,事已至此,她又怎会不知后宫之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能自认倒霉,甘拜下风。

裴允带着顾邵等人回到裴府,岑念白一早听说他去迎战北军,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把北帝和北国的将领也一齐带了回府。

岑念白匆匆福身行礼,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姐儿。”秦昭本跟在后面,这时才跑上前来。

“秦昭,你还活着!”岑念白见了他也是欣喜,拉着他左看右看。

“我们进去说吧。”裴允将这一行人都带进了花厅。

等他们将彼此都是如何救人之事说清了,岑念白才听到忠州军已经归降北国了。

这不到一顿饭功夫,岑念白的心可算是上天入地,先听到父亲还活着,心中喜悦,又听到裴允归降,也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

她初闻此言,却面不改色,只是端坐不语。

裴允见了她的脸色,也不敢说话。

岑念白突然站起身道,“我去看看景儿。”顾邵闻言也跟着起来,见堂中之人都看向了他,自觉不妥,秦穆见状忙站起来道,“我们也想去看看她。”

岑念白没有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在前面,到了西厢房也是自己先进去了。顾邵和秦穆就站在院中。

没多久,就听到里面一阵咳嗽声。

“什么!裴允归降!”岑念景久病,还躺在床上,猛地听到这消息,便连连咳嗽,等缓了过来就叹气道“君不以礼待臣,臣也无需事君以忠。南国亡矣。”

她记得北帝亲征,裴允归降在上一世应是一年后的事,也不知道为何会来得这么快。再活这一世,岑念景总算明白了,命数一事,非人力可改。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自己苦苦挣扎,上下求索,依然是要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岑念白这时才又把父亲未死的消息告知于她,一时间,岑念景还没反应过来。

门外传来云鸢的声音道,“秦公子,顾公子,你们来了。”

岑念景往窗外一看,院中又是春桃盛放,绿意盎然,好像以前在旧宅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穿着绿衣绿裙的小丫头端着药碗从屏风后走来,见岑念景哭了,忙上前道,“小姐,是不是头又疼了?我给你揉揉。”

岑念景抱着云鸢呜呜哭了起来,小丫头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

此时屏风后走来了乌泱泱一群人,岑念景泪眼朦胧,仿佛回到了自己这一世刚醒来时的样子。

仔细一看,她才看清了来人,裴允和秦昭在前,秦穆和顾邵在后。孙澄去请了岑夫人,知道岑素还活着,她亦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忙赶着要和岑念景说。他们一进门,就见到众人也都在,岑念白在一旁默默擦着泪水,裴允见了忙过去拿出手帕给她。

“景儿,和我们一起去北国吧。”顾邵站在人群之中,岑念景看到了那双眼睛,是许南烟和自己说过的,带着后悔,遗憾,痛苦的眼睛,真的要看了才知道,那样的眼睛多么恳切。

后来她问顾邵,你后悔什么?

顾邵说,他后悔当日把她交给裴允。

当时他只觉得北帝一旦崩逝,若有藩王起事,又有一阵腥风血雨,所以想把岑念景交给裴允带回建康。却不知她即使回去,还要继续遭罪。

把她交给裴允,也是交给王演。因为顾邵也看过岑念景看向王演的眼神。

忠州领将携二十万兵马归降北国一事令南国朝野震荡,紧接着荆州军也走了一大半。

南国西北角全被吞入北国版图,建康城内乱作一团,人人自危。按照这样的局势,北军压境,指日可待。可北帝却迟迟按兵未动,不久竟传来他们班师回朝的消息,连攻打广陵的齐王和燕王也被一并召了回去。

顾邵令魏王与安王分别镇守荆州与忠州,便回了长安。

李常月等降将纷纷领了官职,到各地上任,裴允被留在长安,封常胜将军,统领都城骑兵。唯有岑素婉拒了高官俸禄,带着岑夫人在长安城郊外买了一间宅邸,做起了生意。

岑念景则被带到了北国皇宫,由御医诊治。她才住进明月阁,下午秦太后就来看她。

“别动别动,躺着就好。”秦太后一进门,见岑念景要起身行礼,便快步走到床前,让她躺好,又坐在床边细细打量了岑念景一番。

岑念景已经恢复了许多,尤其是前些日子见了父亲安好,她也更能吃得下饭。

见秦太后一直盯着自己看,岑念景也抬眼看了看她,只觉得是个柳眉杏眼的美妇人,雍容华贵。

“好了,我可一饱眼福了。”秦太后笑着道,见岑念景一脸疑惑,她又道,“你的故事在北国是家喻户晓,那本《岑氏烈女传》我可是花了三千金才买到的。”

岑念景听得一头雾水,秦太后临走前又道,“你可赶紧好起来,邵儿至今尚未娶妻,整个后宫一个人都没有,太寂寞了。”

等秦太后走了,一直在旁边侍奉的云鸢也瞪大了双眼,忙问站在一旁的宫女道,“怎么你们北国皇宫没有妃子?”

那宫女像被吓到了似的,立刻跪在地上回话道,“小人才进宫不久,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岑念景见了便安慰道,“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的。你叫什么?”

“回娘子,小人紫宜。”宫女还跪着。

云鸢已经过去拉起她来,对她道,“我叫云鸢,我们小姐姓岑。”

紫宜点了点头,依然有些怯生生的。

岑念景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宫女生得一副俊模样,真真是娇花照水。

“你为什么这么怕我们呀?”云鸢面露疑色。

“云鸢小姐,小人是怕陛下。”紫宜哭丧着脸。接着在两人的哄骗和逼问下,紫宜才告诉她们,顾邵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曾经在一个夜宴上斩杀了十个婢女。因此在平日里,没有宫女敢近身伺候顾邵;这次从宫女署选侍女到明月阁伺候,也是没人愿意来。更别说妃子侍妾了,就是他本家的秦氏也无人愿意把女儿送进宫,其他大臣就更不用提了,怕他喜怒无常,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女儿斩了。

等紫宜出了房门,云鸢忙坐到床上来,她与岑念景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道,“不会吧!”

可岑念景冷静一想,这也不是全无可能啊!

想当年他治疫,不就是要见一个杀一个吗?

正想着,外面就通传道,“皇上驾到。”

顾邵提着一个食盒,走在前面,还没见到他就听到他的声音道,“不用起来。”

云鸢从屏风后跑了出来,福身行了礼,见他从食盒里拿出的糕点,就道,“白姐儿做的五香糕!”

“嗯!”

他们一起端了糕点走到屏风后,顾邵坐下还没说话,宫女紫宜正巧端了茶进来,见到顾邵吓了一跳,把茶水都洒了出来。

“陛下饶命啊!”紫宜哆嗦着跪下。

顾邵看了一眼,问道,“你没事吧?”

紫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云鸢走过去帮她把茶水收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翻来看去,才道,“没事儿,你下去吧。”

那宫女撒腿就跑。

“顾,陛下,看来宫人们都很怕你啊?”岑念景半分询问,半分玩笑。

顾邵点头道,“因为我斩杀婢女一事。”

“真有这回事啊!”云鸢听了吓了一跳,忙搬了椅子过来一旁坐着,问道,“我们可都觉得是旁人抹黑你的!”

顾邵正色道,“是有这么回事,只是那十个婢女都是顾厉的死士,所以当日夜宴,我特意选了这几人,轮番向他献酒,见他不喝,便以此名义斩杀婢女。”

“噢。”岑念景想起自己在徐州城也听过此事,顾邵因此被治了一个暴虐罪,恶名昭著。

“怎么说...”岑念景本想说“人命贵重”,又想起自己在西南军营被顾厉的军士打断了左腿,还有头上一块伤疤,见顾邵看向自己,心里一横便道,“杀得好!”

云鸢和顾邵听了,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了,我来是想和你们说,御医有所嘱咐,你早晚要多起来走走,左腿才能好得快。”顾邵忧虑地看了看越躺越瘦的女子。

岑念景叹了口气,道,“可我实在站不起来。”实则是偷懒又怕疼。

“这样,我让岑念白也来宫中住一段...”他话未说完,就听屋里两人异口同声道,“不用了。”

岑念景讪讪一笑道,“长姐都成家了,还是不麻烦她了。”

云鸢忙附和道,“是呀,我和紫宜扶着小姐走也一样的,对吧?”

顾邵知道岑念白治家有道,见这两人的惧色,也觉得好笑,他又道,“岑念白十分牵挂你的病情,想着能多来看看你。”

“看看我当然欢迎,但是若让她日日跟在我身边,那倒不必麻烦。”岑念景见顾邵还想说什么,忙道,“行了,我一定每日早晚起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