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北葱白如玉的食指毫无规律地敲了敲桌面,沉默了一会儿,“关着。”
她站起身,朝外走去。
佛堂,弥尘坐在窗边,大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中,日光下的面容白得几乎透明,右眼尾的红痣越加显眼,一半圣洁,一半妖异。
他眯着眼,用毛笔一笔一划地默写佛经,整个屋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略觉诧异,笔下停顿,偏头看静静躺在小几上的紫玉镯。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希月很听话,姐姐说不要总是打扰大师,她这几天就没有让节音带她过来了。
“大师不是老嫌我聒噪吗?”
他笑道:“偶尔有几句话还是挺有趣的。”
希月不搭话了,气苦地哼了哼,这就是他今天顺便路过芳华殿把她带出来的原因?
弥尘搁笔,这小玉灵还生上气了?
“你今天要听什么书?”他从一侧拿出手机,低头看着屏幕翻找。
“一胎七宝,夫君太宠我怎么办?这个妖精很勾人?嫁给前任他姐?”他一边念一边闷笑出声,这什么乱七八糟?
不过,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诶?”这标题简直勾得她心痒痒啊!
随即又义正言辞:“不看不看,姐姐说了,这些都不是什么正经书,会把人教歪。”
“小玉灵啊,大师我再教你一句话。”
“什么?”
他怕讲得深了她听不懂,于是说得很浅显:“任何存在的东西总会有可取之处,歪不歪在于各人。”希月懵了懵,“可姐姐说我还没有那个什么分辨能力。”
他颇觉无力,这小玉灵左一句姐姐说,右一句姐姐说,把柳北的话当圣旨,简直无条件盲从。
“哦?那我要听书了,你闭上耳朵。”
说着就要点那本《嫁给前任他姐》。
大师怎么这样!明知她不可以听,这是故意的吧?
反正姐姐又不在,要不,就听一下?
她默不作声,支楞起耳朵听手机里传来的清越的男中音。
月朗星稀,树影招摇。一座府邸的东院此刻灯火通明。金丝楠木塌上歪着一个人,正在假寐。他有一
头如瀑青丝,黑亮顺滑,眼尾细长,薄唇微翘,即使闭着眼,也能想象是何等的倾城之貌。正在此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丫鬟,大声喊道:大小姐,不好了,二少爷去陈家退亲,被陈家大少爷给打出来了!”
希月听得津津有味,弥尘见桌案上的紫玉镯里光芒一动不动,憋笑着继续拿笔默佛经。
“大师真是好兴致。”
慵懒的声音从佛堂外传来,希月瞬间从听入了迷的剧情中清醒,心虚地在镯中乱窜。
怎么办!被姐姐抓包了!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柳北施施然地走到桌案边,用指节叩了叩镯子,希月瞬间不敢再动。
她带着哭腔:“姐姐,我错了。”
弥尘关了手机,面上并没有窘迫的表情,坦然地请她坐下:“谈不上兴致,调剂而已。司主怎么有空造访?”
呵?他怕不是把希月当做调剂了吧?
她叹了口气:“大师精通佛法,心境不是我这小辈可比的。最近我有些困惑不能解,能不能麻烦大师给我诵一段佛经?”
他也不问,微微点头:“可。”
弥尘离了窗边,盘腿坐蒲团,表情沉肃庄严,整个佛堂都回荡着他字正腔圆的声音。
檀香袅袅而上,柳北睁着眼,眼神放空,眼一眨不眨,看着供奉在佛龛的佛祖。
佛龛供奉着阿弥佛陀佛像,双眼微睁,面露慈祥,俯瞰着世人。
她是太阴司主,看似一言即可定生死,殊不知她既要守着规则,又需要恰到好处的慈悲。
上位者,如何找到一个平衡点,是她现在的功课。
遗憾的是,她现在置身其中,还看不透。
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配得上她的地位。
很久,诵经的的声音才停下。
“谢过大师。”她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直许久的脊背,拿起桌案的镯子套在腕上。
“希月,我们走,别打扰了大师听书的兴致。”
希月被弥尘的佛经念得昏昏欲睡,猛然听到姐姐的声音,马上惊醒,“啊,对,大师再见。”
柳北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弥尘弯了弯唇:“对了,您要的那把树婴壶,妖气很浓,大师金尊玉贵,晚辈很是敬重,那把壶自然不会再出现在大师面前,我会重新让人去寻更好的,望大师见谅。”
他平静无波的表情有片刻的皲裂,因诵读佛经而干涩的嗓音有些低:“……司主有心了。”
上次节音来说他肖想许久的树婴壶被她收进藏宝阁,他当时不知这丫头为何与他过不去,今天算是知道原因了。
他看了一眼她腕上的紫玉镯,深深地叹口气。
希月不知两人在说什么,直到回了芳华殿,还在想一个问题,她刚刚听的书里出现的人,是男主还是女主?
哎呀!没头没尾,还不如不听呢?
柳北从卧室拿出灵镜,曲指叩了叩镜面,轻咳了咳,才喊:“小镜……镜?”
不一会儿,一张苍老的面容蓦然放大填满整个镜面,皱纹满布的脸扭曲地挤进前来,眼睛瞪得跟牛似的,激动地大喊:“主人!”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脸吓得手一抖,差点就把镜子给扔出去。
“主人?”
她拿好镜子,扶额:“你……离远些。”
“哦。”他眨眼,果然退开些。
她沉默良久,久到小镜镜都因为她不说话而有些忐忑才开口: “我问你,我既然是你的主人,那么我从前的身份是什么?”
他心虚地低头,声音也越来越小:“主人,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不能说。”
“我被封印了很多很多年,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也不清楚。但我知道天道的可怕,它的惩罚,没有谁能逃得掉。”
他亲眼见过,天道轻而易举抹掉了一个魔族文明。
说着他挠了挠头,想着措辞:“你原本就不该出现在凡间,如果我说了你的身份,被天道察觉,会把与你有关的一切都给抹掉。”
什么叫,原本不该出现在凡间?
所以,她在这世上,是多出来的?
她的存在,对天道来说,是个错误?
她霎时变了脸色。
把与她有关的一切全部抹掉?竟然,这么严重的吗?
与她有关的,太阴司和太阴司的所有怨灵、容家、以及她所接触或没接触,甚至是听过她名字的所有人?
为什么!
凭什么!
天道就这么容不下她!
她攥紧拳,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怒气值破顶,浑身气场凛冽,神力控制不住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