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赐我伤一身,怪我太较真

  • 见余
  • 龟有年
  • 1892字
  • 2021-12-19 02:34:35

周冲月身为太医院院判,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宫里度过。

平常休假的时候他也很少回府,一般会和皇帝下棋,闲聊,或是静坐,有时他也会去某个地方,游玩一圈,好不自在。

但在府内各人的眼中,周冲月的不归家全是在外鬼混,豢养小妾,因此周泯的出现自然而然,毕竟府里的人们都在等着周冲月领几个俊俏妖娆的女子进府,如今……也算是异曲同工。

周泯的日子并不好过,他虽是周家名义上的嫡长子,身后一堆仆从,然迫于元费的威力,且周冲月完全不顾家,下人们苛待他,“嫡母”虐待他。

庆和三年,周泯长到三岁,一共和周冲月见过六次面,且都是打个照面,这是他们之间的相处。周冲月每次回府,偶尔想起周泯,就会看一眼他,小孩子身上早年骇人的疤痕早已被抚平,他长得粉雕玉琢,白白俊俊,竟比宫里那位还要俊美几分。一眼之后,周冲月往往会招来伺候周泯的下人,口头试一试他们是否尽心,而已。

周冲月远远的观望,被那白嫩的脸皮迷惑,当然瞧不出周泯华丽的衣裳下,满是掐痕的身体,红的,紫的,青的,灰的,好一派五彩纷呈,却是瘆人。

小小的孩子每日默默承受着,污言秽语不时入耳,没人在意他到底听不听得懂,总被捉弄。

庆和四年,周泯长到四岁,总共见过周冲月七次,反而是元费常常能见到,只是每次经意的不经意的遇见总会招来她的痛恨与报复。这是一个被男人折磨的女人,因此她选择折磨别人。周泯是一个极好的报复品,他少不经事,极少哭闹,好像天生的出气筒,他不会告状,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无人可告。然而他真不会反抗吗?

庆和四年的冬天,腊月初赢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周泯还没有等到与周冲月的第八次见面,他逃了,或许是不堪忍受,又或许是仆从疏忽,放任一个四岁的小娃娃,不加看顾。

周泯的失踪大概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府里的众人是在天黑后、该入寝时发现的。着急忙慌的老嬷嬷赶忙上报给元费,她老迈的身体跪在铺着毛茸茸地毯的地板上,不凉,但她在颤抖,害怕在梳妆台前散坐着的女人的怪罪,但同时她又会不可抑制地幻想着,从过往大夫人对周泯的态度,那些细碎的,蛛丝马迹,尽数覆盖了她的头脑。

“小孩子贪玩,怎能怪你们。他不知是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你们想找,他还不想出来呢!还不如顺了他的意。”元费卸掉她头上最后一只钗,长发垂下。

老嬷嬷的一滴汗珠禁不住重量,无声地落入地毯。她一口气松下,紧接着又是一口气梗住。大夫人这是放任小少爷的走失,这天寒地冻的,难保会出什么差错,过几日老爷该回府,问起,又是一顿发落。罢了,先顾眼前吧。

老嬷嬷退下,元费的房间吹灭了蜡烛。

偌大的周府暗下来,寂静无声。雪地里的脚印,小小的,直通府外,终是被深夜的又一场雪掩埋。

于周泯而言,他在懵懂的年纪遭遇了如此的不公,他只是在承受无果后,选择了远离。

周泯出走的第四日,周府上下一片祥和,周夫人少有的慈祥和蔼,下人们揣摩着主子的心思,愈发欢乐,原本周泯身边的丫鬟婆子乃至小厮乐得清闲,嬉笑弄骂。

旧时的雪早已停下,原本薄厚相宜的一层莹白在温度与人迹的蹂躏下化成恼人的污渍。顺着曾经深夜无人问津的单薄的小脚印,小孩子龟缩在一处残破废弃的只余一张顶的草棚一角,他贴在这其中唯一的一面墙上。这面墙属于邻家的住户。

小孩子脸色通红,身体滚烫,原本的华服皱皱巴巴,像块烂抹布似的裹在身上,他不似醒着。

有辆牛车自拐角处现身,牛蹄搅进残雪,踢踏作响,竟盖住了车上重重叠叠的稚嫩的抽泣声。

车前身,有个胖女人坐在胡子拉碴的黑脸车夫旁,她眼极尖,远远的便盯住了草棚里的小孩子。

“俊娃!”胖女人环顾四周,只见各家闭户,长街无人,她大力拍了车夫一掌,“往那儿去。”胖女人指着颤巍巍的草棚。

又是一鞭子,牛头调转。

牛车在草棚前刹住,胖女人从车上滑下来,她趿拉着鞋子,拖沓到草棚中央,踱步一圈,左右瞅瞅,然后抱起小孩子,飞快地冲上牛车。胖女人抢过车夫手里的鞭子,用力抽了一下,车子又开始颠簸起来。

牛车上的孩子们还在哼唧,有两个胆大的抬脸去看胖女人怀里的新人。真好看呐,就是小脸脏了。

牛车还在赶着,道路两旁的景色换了又换,从门庭紧闭到荠麦青青又到砖顶土墙,从屋舍俨然到树丛枝桠又到炊烟袅袅,从残雪黑渍到新雪空净再到枯枝黄土。

夜深时,牛车终于停下,停在一所砖瓦土墙的矮房前。

胖女人抱着拾来的小孩子先一个下车,穿过空荡荡的院子进到黑漆漆的屋子,后面黑脸车夫驱赶着其余的半大孩子,一行人呜呜泱泱地进了屋。

“俊娃一直在烧呢。”胖女人手脚麻利地趴了小孩子的外衣,放他到炕上,然后去到院子里的水缸前,摸黑拿起水盆,舀了两瓢凉水。又进到屋子里,废旧的单衣沾湿了贴在小孩子头上。

一顿忙活,让同来的八个孩子各自落脚歇息。

一群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在这一室黑暗之中沉寂,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