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郭安瑞的境遇

铁锈与月光

郭安瑞的手掌第无数次擦过流水线的金属台面时,终于摸到了道结痂的伤口。夜班车间的灯光惨白如霜,映得那道暗红的疤像条冻僵的蚯蚓,嵌在虎口处的老茧之间——这是上周给机床换零件时被齿轮咬的。

他盯着传送带上不停滚动的轴承,忽然想起上高中那年,和弟弟打架他自杀手腕留下一块无法治愈的伤疤。赵晚芸说他流了很多血,现在他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安瑞,发什么呆!”组长的安全帽砸在他后颈,塑料边缘蹭掉块皮,“这批轴承明天要装车,耽误了工期扣你绩效!”周围响起压抑的轻笑,有人用只有同乡能听懂的方言嘀咕:“没上高中的弟弟在办公室吹空调,上了高中的哥哥在这儿吃铁屑,真有意思。”

流水线的齿轮啃食着时间,郭安瑞数着轴承上的螺纹,忽然想起弟弟手术那天。他还在生气,抱怨他住院,家里无心过年,就吃了饺子,连个菜都没炒。

凌晨三点换班,他蹲在厂区围墙下抽烟。夜风卷着铁锈味,远处高楼的霓虹碎成光斑,漂在他盛满凉水的矿泉水瓶里。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弟弟发来的消息:“哥,今天替你去看爸妈了,爸又把你的奖状擦了三遍。”附带一张照片:玻璃镜框里,他初中时的“三好学生”奖状和弟弟的“优秀警员”证书并排挂着,玻璃上凝着层薄薄的灰。

他摸出钱包,夹层里夹着张泛黄的纸——那是和弟弟初中毕业时俩人搂着脖照的照片。都是笑得一脸灿烂。唉!再也回不去亲密无间的时候了。对他都是亏欠,内疚,

厂区外的路灯忽明忽暗,郭安瑞看见自己投在围墙上的影子,肩膀比去年又佝偻了些,像台生锈的机床。他想起上个月回家,弟弟身穿新迷彩,坐在客厅跟老爸聊天,领口别着警察的徽章,而他穿着洗褪色的工服,鞋底还沾着车间的铁屑。母亲端来水果时,弟弟忽然说:“哥,你别太辛苦了。”他记得自己当时笑得很大声,震得茶几上的玻璃杯都在晃,却没注意到弟弟攥着沙发巾的手,指节泛着青白。

烟头烫到指尖时,他忽然想起父亲摔断腿的那个冬夜。弟弟背着老爸走了十几里地,坐大客去县医院医治。父亲需要他时,他在课堂混日子。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哥,今年咱家盖房子,泥屋总是漏雨。爸妈都有风湿,冬天遭不住!”

郭安瑞忽然站起身,铁锈味混着冷汗渗进衣领。他摸出手机给弟弟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只写了句:“好啊!到时候我把工资转给你。”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看见厂区围墙上的铁丝网割裂了夜空,而月亮正从缝隙里漏下来,像弟弟手术那天,他在窗口看见的,那抹微弱却固执的光。

晨雾漫进车间时,郭安瑞摸出裤兜里的创可贴,小心翼翼贴在虎口的伤口上。传送带再次启动,轴承在他掌心滚过,带着夜露未干的清凉。他忽然想起弟弟说过,每个精密零件都有自己的轨迹,就像他们兄弟俩,虽然隔着流水线与写字楼的距离,却始终在同片月光下,慢慢磨平生活的棱角。

赵家盖房子

砖缝里的星光

阳光细柔的照射在窗口,郭大爷蹲在新砌的墙根下,看着小儿子郭安逸弯腰和水泥的背影,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像片被霜打过的菜叶。搅拌机“突突”的轰鸣里,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盖老屋时,也是这样的深秋,妻子抱着襁褓里的安瑞,站在脚手架下给他递瓦刀,阳光穿过她汗湿的发梢,在泥土地上织出片金色的网。

“爸,您去屋里歇着,别在这儿喝风。”郭安逸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眉间的川字纹里嵌着水泥灰。郭大爷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缠着创可贴,边缘渗着暗红——那是上周搬砖时被钢筋划的,和当年自己在砖厂砸断的指节,位置分毫不差。

搅拌机吐出深褐色的泥浆,郭安瑞抱着一摞红砖走来,工装口袋里的手机露出半截,屏幕上还亮着电子厂的排班表。“弟,这垛砖放东边墙角。”他的声音被风声扯得零散,郭大爷看见兄弟俩擦肩而过时,安瑞袖口露出的电子厂工牌,照片上的年轻人还带着青春痘。

“当初该让你念书的。”郭大爷忽然开口,声音被搅拌机的轰鸣撕成碎片。郭安逸的手顿了顿,泥浆从指缝间滴落成歪歪扭扭的线,像极了那年前他辍学那天,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的那袋旱烟,烟灰簌簌落在他满是补丁的球鞋上。

“念啥书啊,”安逸往砖缝里抹泥浆,力道大得让砖块发出轻响,“哥不也念完高中?再说了,”他忽然抬头,眼角的细纹里漏进些碎光,“现在盖的可是砖瓦房,人过日子就这样呗!。”

郭大爷望着正在砌墙的小儿子,安瑞踮脚递砖时,后腰露出截苍白的皮肤,像块被岁月啃过的馒头;安逸接过砖的瞬间,两人掌心的老茧蹭在一起,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正午收工,兄弟俩蹲在墙根吃馒头就榨菜。安瑞手机里忽然弹出条消息,是赵晚芸发的朋友圈。孩子们坐在补习班里,聚精会神的听着讲台上帅气的东方炎讲课。记得曾经那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长的好,家世好。他很羡慕他。什么都不用愁。什么时候赵晚芸和他走到一起。改变了她的命运。也不是吧,她也足够努力。幸运都是留给努力的人生

安逸忽然从兜里摸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月饼:“昨天我媳妇买的,你尝尝。”安瑞咬了口,发现是五仁馅的,正是他们小时候最馋的那种。月光般的糖霜落在水泥地上,兄弟俩同时伸手去捡,指尖碰在一起,像两根生锈的铁钉,在阳光里擦出微弱的火星。

暮色漫过新盖的屋脊时,郭大爷摸着新砌的砖墙,粗糙的表面划得掌心发痒。他想起安瑞第一次领工资那天,少年把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塞进他手里,纸币上还带着电子厂的机油味。

“爸,明天就能上房梁了。”安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年轻人站在脚手架上,背后是正在沉降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新墙上,像幅未干的水墨画。郭大爷看见影子的肩膀上,有块水泥渍恰好形成了个弧形,像极了当年安瑞没折完的那只纸船。

夜风送来远处的蛙鸣,郭大爷摸出旱烟袋,火柴划亮的瞬间,看见兄弟俩正合力抬起一根房梁,钢筋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却被两人掌心的温度焐出层薄薄的汗。他忽然明白,有些路从来不是选出来的,而是像砖缝里的草芽,不管有没有阳光,总会找到自己生长的方向。

烟袋锅的火星明灭间,他听见安瑞说:“等房子盖好了,咱把爹娘的卧室装成暖黄色。”安逸应了声,声音里带着笑:“还要装个大衣柜,把咱小时候的奖状都挂进去。”郭大爷望向天际,第一颗星星已经亮起,落在新盖的屋脊上,像谁不小心打翻的银河,碎成了兄弟俩掌心里的,那些没说出口的,关于未来的,亮晶晶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