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仍在下,太子和阿颠儿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阿颠儿,咱们走了多长时间了……”
“茫茫的暴风雪,并无日月变幻,阿颠儿也不清楚多长时间了。不过,假如咱们仍踏在天梯之上,一步算天梯一阶的话,咱们已踏了四万两千零七十二阶……”
太子苦笑……
“那,这天梯可真是漫长阿……”
二人又入风雪,不知过了多久。茫茫天地,唯有满天飞雪与四排脚印……
场景的变幻莫测,阴界的世事无常……
太子叹了口气,在阴界这漫长的时间他早已适应,只是不知道是否离了这楚江殿,亦或者他们在风雪中如蝼蚁一般被楚江戏弄,反在楚江殿里转着圈圈……
心魔……
楚江已死,踏上天阶后却又遇到楚江王……
“我即你心魔所化……”
太子啧了一下……
他一生傲气非常,天生的刻印觉醒,雪域的一国太子,满朝文武皆由他太子府提拔而出,太子党遍满天下……
“我有何心魔……”
冷不丁的……
太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白芷汐的那一天……
“唉,你真的认为一个人只要自信就可以解决一切事情吗?”
言犹在耳……
太子轻笑,说来奇怪,他这个太子妃为人行事,性格喜好与自己截然相反。并无任何共通之处。
他骄狂放纵……她谨言慎行……
他雷厉风行……她步步为营……
他凡事定要谈个赌字,从不信什么命中注定……
而她凡事默守陈规,只求安安稳稳辅君佐民……
若非皇帝亲赐佳人,太子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与白芷汐产生情感波动吧……
自芷汐入府,与太子陪伴相互帮持却也十分默契。太子已暗地里认定了她这太子妃的身份……
或许,上天将芷汐赐与甄澜,自有他的深意吧……
阿颠儿宝剑出鞘的声音划破长空,将太子从记忆中拉到了漫天飞雪中……
“主人,有杀气……”
“杀气?”
太子环顾四周,还是一样的雪天,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不过,太子自幼便从征行伍,亲历大小战役百余,足迹踏遍雪域南北各地……
他的战争嗅觉也在告诉他……
杀气……
很浓郁的杀气,和血腥味……
“主人,前面有人……”
阿颠儿轻声提示,太子向远处望去,不知是否是错觉,太子觉得空中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能或多或少够看清远处的建筑了……
“这里,是圣轩城……”
“末将参见世子邸下,风雪漫天,几近迷了路,幸得遇见邸下,请邸下吩咐……”
阿颠儿横剑立于太子面前,拦住了林晟……
“阿颠儿,退下!”
收到命令,阿颠儿收剑对太子点了点头,侧身候在一旁。
太子倒吸了口凉气……
来者五十余人半着锁甲,一身红袍,不似雪域军将而他们称自己为世子邸下……
先有楚江,后有林俞,再加上现在的圣轩城雪夜……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被史书寥寥几笔带过的事件,端祥宫之变……
既然如此……
他们岂不是端祥宫一役,父皇带回的明军……
“难道,楚江让我问的,是他们……是这些亲历者……”
太子心想,目光望向明军,问道。
“你们是谁的部将,在执行什么命令……”
“我等是林将军部将,林将军命我等于城外掩护,抵挡叛军。可是如今大雪漫天,外城已无敌军来犯,我军伤亡惨重,副将也已战死,群龙无首……”
另一名将士接过话茬,对太子禀告道:“林将军走时特意嘱托,叛军兵力部署中心在端祥宫,外城贼军屠尽便紧闭城门,前往端祥支援……”
“进了城,这雪越发的大了,我等初到圣轩,便迷了路。今日幸得遇到邸下,请邸下收留我等,共赴端祥宫……”
太子紧锁眉头,目前的一切应是楚江的手笔,可既然太子降临端祥之役,便不管这有的没的……
“本就对端祥一事颇为好奇,楚江之言与史书之载存在矛盾,阿颠儿那你我便踏入这所谓幻境,将这谜底查他个一清二楚,如何?”
太子轻声对阿颠儿说道,阿颠儿点了点头,轻声回道。
“一切听主人的……”
……
虽不知因何缘由进得那时的圣轩城,不过太子一行仍踏进了暴风雪覆盖的皇城中。
他怕什么,纵使是楚江的诡计亦或者命中的安排,他亦无所畏惧,一股劲地往里闯出个答案……
亦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世上能压制他甄澜的事物,恐怕还没出现……
一路风雪愈加紧了……
太子轻笑……
先王时期圣轩地处雪域边疆,为防中原寇关,将圣轩外城按照五行二十八星宿分东西南北画了迷宫。
里外五层,每层分东西南北各有七条道路通向内城,而这每层二十八门,一百四十条道路,仅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通往皇城……
太子无比熟悉的圣轩皇城此时却正如一开始设计的那样,一片白茫茫,踏进去便已迷失了方向……
一路半点血迹也没有,战乱的尸体也未得看见,仿佛圣轩城内一片安宁。
“世子邸下……”
军士唤道,而太子仍专心走着路,没有听见,军士又郑重地唤道。
“甄逸世子邸下……”
太子一愣,这才想起此时自己一直被认成的是自己的父皇,猛得回头,看向那人,问道。
“什么事……”
“这里咱们应该是已经走过了,只是大雪掩埋了痕迹,咱们一直在原地绕圈圈。”
“而且邸下,这里根本没有战争的迹象……”
太子紧锁眉头……
“主人……”
太子望向阿颠儿,阿颠儿手持玉剑看向院墙,正思索着什么。
“阿颠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主人,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
重要信息?
太子再锁眉头,走到阿颠儿身侧,看向院墙,问道。
“你我如今迷失在外城,而这恶劣天气就注定了想通往皇城并非易事。忽略了重要的信息……”
太子冥想,抬眼再望皇城高台,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一晃而过。
“阿颠儿,迷宫之所以是迷宫,是因来者自踏入时便已入了布局者的局。一心思索着寻找正确的道路,而忽略了事情的本身……”
“是的,主人……”
“所以你的想法不会是……”
“主人,既然知道皇城的方向,我们走直线岂不是最直接的方式……”
太子的眉头舒展开来,开朗的笑着说道。
“金木水火土五道院墙,二十八星宿一百四十条道路,却仅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
“跳脱出思维之外,我们可以创造一道通路,这是独属于我的第五条道路……”
话落,随着一声巨响,众目睽睽之下,阿颠儿幻化铁锁碎了院墙,露出了前行的道路……
“做得好,阿颠儿!”
“主人……”
“我好像找到战争的痕迹了……”
这才发现,倒塌的院墙下无数将士倒在废墟中,众将见状也意识到了什么,纷纷抽刀拨开院墙两侧的积雪,一个个战死的将士长眠于此……
白茫茫之下,是猩红的血色……
“如此激烈的厮杀之后,他们尚能在极短时间内被堆积到墙侧,清理道路,直到几个时辰的大雪将他们彻底掩埋。所以,我们见到的,才是一片和平迹象……”
如此用兵,有组织,有计划杀伐果断,面面俱到……
太子生平未见……
太子面对茫茫风雪未曾感觉到的寒意此时却打了个寒颤,端祥宫一役,能如此用兵的,只有他的父皇--甄逸……
太子只在柳先生和陆相口中听说过,他的父皇年轻时剿灭中原民变时战无不胜,他只觉是夸夸其词。因世人朝臣皆说,太子用兵千古罕见,而甄逸收敛锋芒,也逐渐向仁主方向发展。导致太子对他的父皇在军事上采取的保守政策表示不满。
今日一见,才发觉父皇少时亦是军事奇才……
“走吧,踏着这股血色,进军端祥……”
本来精心设计的困兽之局,却被野兽的爪牙撕碎,阿颠儿不费吹灰之力碎了五道宫墙,最终青龙门浮现在眼前……
一路上尸横遍野,每近皇城一步血色便更浓一度,宫墙堆积的尸体就更高一分……
一开始厚厚积雪还能遮挡血迹,事到如今青龙门前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正如雪域史官笔上记录那样,天地满目血色,形同地狱。
远处仍有零零星星的战斗,不等太子吩咐,后面军士已按住刀鞘,随时抽刀迎敌……
太子抬手……
既得命令,麾下将领便将早已压抑已久的愤怒宣泄而出,跨过尸山血海冲了进去。
太子紧随其后,阿颠儿不离半步护在身侧,血水已漫过小腿,太子回头。
这才发现青龙门前尸山正如沙袋堵住了泄洪口,整个内城好似一个巨大蓄水池,皇城内厮杀至今,大雪仍在下,而积雪消融,血水混合……
可真是奇景,残酷至极……
……
“阿颠儿,紧随我,这些都是小股部队,大规模战争已经结束许久了,我们的目标……是那里!”
太子指向大殿后最高的那座高台……
“那里是端祥宫,先王寝宫。端祥宫之变,最后的战场就是那里……”
果然,遥遥望去,高台的阶梯一半白色,一半血色。
内城残留将士连日在如此恶劣环境混战,早已丧失士气。
太子向随行将士递了个眼色,将士们迅速肃清了周围敌军,随后又紧紧将太子围护起来。
“众将听令,进军!端祥宫!”
……
一路,太子被认成甄逸,又聚集了众多离散将士,从原来的简单几队,变成浩浩荡荡的军队……
即使大规模战争已经结束,太子一行亦经历大大小小数十场巷战,太子身先士卒,与将士们一同生死。
大雪漫天,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亦或者这个楚江的幻境中根本没有日月之分。
时间或长或短,太子凭自己人格魅力已在军中迅速建立起威望……
休息时,这些可爱的将士们也会和太子说些家乡的事情。
“邸下,俺河南可好了,先些年国泰民安,我们那的麦子收成可好了……”
“邸下,俺看您这家乡也同俺家乡一样,冰雪满天……”
“邸下,俺们之前跟随慕容将军,慕容将军不苟言笑,听说邸下也是如此。可是,今日一见……”
太子戏道:“今日怎着?”
“也很平静随和嘛……”
众人大笑……
一个将士起了头,其他自然纷纷聊起了自己原来的经历。
这个说之前跟随的赵将军,那个说之前的段将军爱民如子,又有人说陈将军用兵有方……
仿佛他们没有置身于战场的血腥厮杀的短暂空闲之中,而且在中原家乡的某个庄稼地里舒适地躺在肥沃土地中唠家常……
这些从大明借来的平叛军只是为了吃饱饭参与到剿灭起义的战争,又因一纸调令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异国他乡去支援别国的夺嫡之战。
这样的将士,是何等的值得歌颂……
这样的将士,是何等的值得称赞……
“邸下,您带领我们清君侧后,俺们能得到什么封赏?”
“封赏?我根本不图邸下什么封赏,一路走来,我看雪域的百姓过得还不如我们大明,我们帮邸下除暴虐,清君侧。只求邸下亲政后,造福于民……”
“哎呀,俺这哪有你这半个秀才这般大道理,俺只求要些银子平安回家,俺出征时,婆娘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孩子,现在算来,应该能打酱油了……”
面对将士们的闲聊,楚江的声音无由地又浮现于脑海之中……
“聪慧如你,一定分辨出了,谁是真,谁是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