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哥，你出去玩怎么不带我呀？”
脆生生的嗓音突然从客栈门柱后传来。
江雪脚步一顿，只见个鹅黄衫子的少女从阴影里蹦出来，发间铜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只见她双手叉腰，杏眼里盛满狡黠的光。
江雪无奈地拂了下眉心，他本是来此告知梁伯自己今日将要启程前往漠王城再去鸡鸣寺的，没想到自己刚与梁伯聊完，就被姜怀撞了个正着。
“你这丫头……”
然而江雪话音未落，他的袖口已被一双清灵的玉手拽住。
不过想到今日是最后一次见面，江雪便由着她性子带着一同在城中坊市间游荡起来。
姜怀开心极了，牵着江雪穿梭在各市坊间。
两人一会儿在极具大漠特色的小吃摊前享受美食，一会儿在货物流通整个天定国的绸缎行里挑选心意的衣饰。一会儿在些古玩摊子前摆弄挑拨，一会儿又在江雪从未见识过的胭脂楼内莺歌燕舞。
江雪就这样陪着姜怀，直到洁白的月光铺满了整座绿洲城。
江雪有些不知所以地看着玩得不知疲倦的姜怀，眼前的少女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要离开他们，独自前往漠王城的事情。
在姜怀的声声念叨中，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一座僻静的寺庙门前。
“鸡鸣寺！”
姜怀指尖忽然紧紧抓住了江雪袖口，接着说道：“好久未来了！记得上一次，好像还是我刚满九岁的时候！至今有……”
只见她伸出另一只手，五根纤细的手指节节弯曲，待全部算完，她才一副感慨的模样说道：“六年了！”
江雪不语，只是望着寺门上那布满风尘的牌匾，这场景瞬间引起了他的回忆。
在自己还是孩童之时，还未染重疾的爷爷总会带着他去挨着东部领地处的一座小旧破庙里上香祈福。
爷爷还总是跟自己说，他是半个仙人，只要小雪儿遇到什么危险了，心里只要念着他，便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了。
如今的江雪自然知晓那不过是哄孩子的闲话，可那时候的小雪儿却总深信不疑，想到此处，他嘴角处竟翘起一丝月弧来。
姜怀并未察觉江雪神情的变化，只是自顾着一把拉着他的手便走了进去。
寺里看着并不大，只有寥寥几座佛殿和一座空空如也的法堂坐落其中。
不过较为特别的，则是此寺的佛陀身像，皆由一种散发着淡淡古香的不知名檀木所制。
江雪能感受到期间流转的游离灵气，不过类经千年磨蚀，这些佛像上也都留下了些岁月带来的坑洼。
“江大哥，虽然鸡鸣寺不大，但相传在这里许愿的话会很灵验哦！”
看着姜怀的满面天真，江雪竟又再次想起十数年前的自己来。
“呵呵，那你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江雪对着姜怀轻笑道。
下一秒，只见姜怀那张小脸就被透得通红，江雪见此倒觉一丝惊讶。
“不许问！说出来就不灵了！”
姜怀嘟囔着嘴，显然是对江雪的反应不太满意。
不过江雪并未在意，只是回过头望向一旁宝殿的檀木佛陀。
“江大哥也在许愿吗？”
姜怀在江雪身旁伸出个脑袋，轻声问道。
“许愿？”江雪稍有迟疑地指了指自己，随后又说道：“我并非在许愿…其实我并不相信许愿之说。”
姜怀听后一愣，忙问为什么。
“在修仙界，向来以实力为尊。许多事情的走向，从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要成就何种事，要修炼至哪种高度，仅仅能依靠自己而已。”
江雪淡淡地说道。
见姜怀仍云里雾里，又接着解释道：“即是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但下一刻江雪却只见姜怀神色稍微一暗，接着便是好一阵沉默。
不过过了一会儿，姜怀便再次开口说道：“江大哥…或许真的是仙凡有别吧。”
“仙人们能够做到的事，都是凡人竭尽所能都无法做到的，因此像江大哥…像其他仙人，有愿望了自然都可以各凭本事……”
话到此处，姜怀又向前轻移两步，接着又说道：“可凡人…我们……”
“生老病死，皆不在自己。任凭自己再有本事，也难逃各种囹圄与枷锁。天灾、战祸、疾病……饥饿…还有寿元！这些哪个不是不可跨越的天堑呢？”
江雪听罢，心头竟升起无边的怅然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实在过于飘渺了。
修仙者吸风饮露不惧饥饿，身体也是百病不侵。除此还可飞天遁地躲避战祸，更不必说自身寿元会随着境界的提升而增长之事。
可以说，仙人们自不寻找，便毫无烦恼。如此自然可以随心所欲，遨游于天地，各凭本事了。
而自己若非遇见山中迷魂，得了天生雪莲，恐怕也不过一生碌碌。
此刻他猛然想起，自己竟不知从何时开始，将自己的前尘过往及曾拥有的诸多情愫，皆以修行的借口一一抛弃了！
为爷爷报仇之事，为羡哥哥报仇之事，为天问复魂之事…还有在灵境空间对刘师兄与余师兄见死不救之事……
如今自己难道不早已是个没有情感的器械了吗？
他一昧向往修炼修行，以致听到比祚所带来的消息，便想也不想便来到鸡鸣寺妄念斩断红尘了。
他独独忘了，自己早就不在红尘之中了啊。
他早就成为了凡人口中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成为了一具失去情感的行尸走肉。
以前天问总与自己说，修行一事，总经三座天堑。
便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江雪此刻终于领悟，对他而言的这三座天堑，其实就是身处红尘，不触红尘，再入红尘。
原来真正的修行之路，是从红尘中来，到红尘中去。
而自己多年来难以精进的修为，就是这些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困顿啊！
江雪明白了，所谓斩红尘，斩得并非真的是如漫天神佛般遁入空门，而是斩断自己对红尘的逃避，正视客观存在的事实，正视这千丝万缕的红尘之道！
而就在此时此刻，江雪悟道的这一瞬间，他猛然感受到自己丹田处涌入了无数丝线，自己的灵力也随着涌动而激烈地在身体内不断回转。
他双手连忙掐诀，盘坐而下，一吸一纳融汇着丹田深处的浑然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月夜的天光已随日升而落下帷幕。
江雪缓缓睁开双目，一双通透有神的黑瞳正视前方，随着一声轻叹，周遭淤积的灵气也尽皆被他排除体外。
此刻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堵塞多年的灵脉已彻底被疏通，想来今后的修炼速度也将会回归正常了。
江雪正欲起身，却发现在自己大腿边上还挨着仍在梦乡的姜怀。
于是他便不急着起身了，只是用手轻抚着少女娇嫩的小脸，淡然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