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天,天空翻了墨般地黑,云沾满了墨水,酝酿着要下一场大雨。
群山之间,回荡着的只有悠长的鸟啼音,从凌霄之上往下看,只有稀疏的几缕炊烟,人迹罕至。
乡间小道上只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田间地头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孟瑶仙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在一座树木丛生的小山头上找到一座荒废的庙宇,破落的庙宇直挺挺地矗立于山顶上,朝向远处的群山,就像一位背影佝偻的老人,盼望离乡的孩子。
她从小跟随师父外出行医,自然见过不少庙宇,因为大部分时候师徒二人会因为囊中羞涩而暂借一宿,问其原因,师父直道,神明所在之处即为神明庇佑之地,妖邪不会轻易靠近。
所以,在她长大成人之后,独自一人在外时,她也会选择在庙宇暂住一宿,正如师父所说,被神明庇佑之地,定然是安全的。
山不高,爬一刻钟便走到了破庙门前,仔细端详才发现破庙的屋顶开了一个许多细细小小的洞口,若是下雨,雨水会顺着这些突破口往下落,看起来已经许久不见香火供奉,密密麻麻的野草覆盖住了从山脚下上来的路。
正可谓,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心境不同,看待的事物就不同。
作为修道中人,孟瑶仙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求一处可以避雨之所即可,当然更多的还是囊中羞涩。
此处人迹罕至,这座山上的树木长得尤其高大茂盛,是块福泽之地。凡间不比扶仙洲灵气浓郁,微薄的灵力孕育着这山中大大小小的生灵,受灵气照拂,这里的生灵也会比其他的生灵要通灵性。
倒是可惜了块宝地,轻叹一声,抬脚往庙内走去。
等她走近时,站在门口往里面望去,庙的中间是一座石头雕刻的神像,也不知供奉的是哪路仙家。
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石像被岁月吞蚀,被人们遗忘,少了香火供奉,便生出一点一点裂缝,苔藓抓着缝隙长进神像的血肉中,水滴从破开的天窗飘落,滴在残缺的神像上,似在流泪。
师父曾说,神应天地而生,又因天地而亡,当人们开始遗忘时,所供奉的神仙也会随之消亡。
那时年幼,懵懂的眼睛望着师父,问既然神仙也会消亡,那为何他们要修炼?为何要成仙?
时间太久很多细节她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师父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脑袋,柔和地解释,他们修炼的不是肉身,而是心,而修道成仙也并非是为长生,而是为大义。
年幼的孩童尚且还未知道何为大义,何为道,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吵嚷着要去买糖人。
怀着敬畏之心,她走到神像前,虔诚地对着神像行了一个拱手礼。
“路过贵宝地,在此避雨,还望仙人莫怪。”
行礼之后,她便走到角落里盘腿打坐,闭目静思。
她自扶仙洲而来,受师父所托,前来人间取三味药材,取得后连同药材一同送往师父的故友手中。
在世间,传说众人生活的地域之外,还有一片区别与此的世外之地,而他们口中的世外仙山便是扶仙洲。
扶仙洲不比凡间一般,有数以百计的国家,而是以宗门划分领土。例如最为出名的便是四大宗门,凌云门,草木派,望仙宗,御灵派。除此去宗门占地,剩下的便是散修。
孟瑶仙算是散修,无门无派,但她师父在散修里面小有名气,散修大都修炼法器为主,像她与师父这种医修却很少。
扶仙洲灵气馥郁,所以生出不少精怪仙灵,而在这,人人可修炼,正是凡间所谓的登仙之人。
在凡间最出类拔萃的人,在此或许也只能算是中等,这块土地上从来不缺天才。
“既是故友,师父为何不亲自去一趟?趁此机会也好叙叙旧。”走之前,她问出心中所想。
“师父年纪大了,腿脚也不似从前那般伶俐,时间紧任务重,我这老胳膊老腿就不去了。”
师父一贯喜欢赖皮,嘴巴整日不着调,净说一些没用的。
据山中一颗年纪比较大的树妖所说,师父年轻时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与现在相差甚远。怎么形容的来着?温柔漂亮,医术高超,修为高深?在世医仙?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也因此引得各路男子的示好,其中不乏有妖精,记得先前就有一只雄性的孔雀妖,连续一个月在六荒山山下开屏,害得师徒二人来去都麻烦不少,明明是回自己家却要像做贼一般胆战心惊。
在孟瑶仙映象中,师父是一个四肢不勤,身为医者,虽然不至于五谷不分,但做饭也称不上好吃。所以从小孟瑶仙就自力更生,
多年行医,师父两鬓早已花白,眼睛也不似从前。
孟瑶仙最看不得师父自轻自贱,在她心中师父就是世间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一切。
“师父瞎说!”孟瑶仙埋在师父的怀里闷闷地说道。
临别前,师父往孟瑶仙的包袱里塞满了各色的丹药,有外伤用的也有内伤用的,还有一壶带给师父故友的酒。
虽然师父做饭不尽人意,但是师父每年都有酿酒的习惯,酿的是青梅酒,每年酿一坛酒,埋在屋前的老树下。
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自她离开六荒山已有几日,她计划着最迟后日便要到达第一个目的地,丽都。
来之前她打听过,丽都位于人间繁华地段,无严寒,但多雨,倒是很适合那味药材的生长。
进了丽都城,她要寻一位故人,取到第一味药材之后便是要去陈词郡……
随着时间的流逝,雨水从空中飘落,滴答滴答的雨声让孟瑶仙陷入梦魇中。
梦中,她看到一个被架在刑架上的女子,脏乱的衣裙,苍白的脸,天上电闪雷鸣,雷雨交加之下,她看到了那女子的眼睛,空洞无神,那双眼睛与自己对视,她看到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轰隆隆!”屋外响起雷鸣,雨随之而下。
从梦中惊醒,手抚上心脏位置,心跳地很快,似要从胸腔跳跃而出,汹涌的情感依然存于心尖,挥散不去。
一滴水滴落到孟瑶仙的脸上,猛然回首,外面已然下起大雨,与梦中一般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
口中不断默念清心咒,将心中的杂念摒弃,静下心来,耳边只剩下雨水打落在屋檐的噼啪声,烦乱的思绪慢慢平复下来。
雨下了一夜,后半夜的雨势渐小,到早上便只剩下朦胧细雨。
清晨的山间,只余下不知名的鸟鸣一声接一声,绵绵不绝。
昨日孟瑶仙便注意到,这山上长了许多可以吃的果子,这不,一大早,她便打算出去摘。
她拿出背后背着的伞,伞面上贴着密密麻麻的黄符,黄符上的字,是由朱砂加动物的鲜血混合写上去的,倒也可以将就用来挡雨。
回到破庙前时,孟瑶仙将伞收回,伞的伞身已经被细雨全数打湿,细小的雨滴聚集成一颗颗更大的雨滴,顺着伞骨往地上掉落。
孟瑶仙收回伞,抱着怀中的果子,正准备踏入时,似乎察觉到什么,迈腿的动作迟疑片刻,又继续往里走去。
雨过天晴,破庙里,天光穿过屋檐落在雕像上,四周漆黑,唯余正中间的雕像四周透着亮眼的阳光。
像被遗落在人间落难的神仙。
上前,掏出怀中刚刚摘的果子,用衣袖擦干净,摆在雕像前的供桌上。
“仙人可莫要嫌弃,这已经是树上最红的果子啦!”
虽然没有香火,但心诚则灵嘛。
靠近雕像摆供果时,孟瑶仙嗅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越靠近神像,味道越浓烈。
抬头看向神像,光的照亮下,石像早已千疮百孔,而石像的眼睛,正缓缓落下一滴暗红色的液体。
孟瑶仙寻着气味的源头一路绕到神像身后,那里躺着一个人,心口处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没多久衣服已染上大片的红。
孟瑶仙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莫名感觉到熟悉,但是仔细想想她不记得自己有遇到过这么好看的人。
记忆中,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陈虞了,虽然陈虞已经不是人,但他生前或许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陈虞是一缕鬼魂,师父说,心中有执念太深之人才会逗留在阳间,她知道陈虞心中有一个执念,他被这执念死死困住,无法投胎转世。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虞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年前,那时,一人一鬼因为一些小事而吵架,激动之下,口不择言,互相都说了一些不理智的气话,自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陈虞……
这人也不知是何时躺在这里的,她居然没有发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孟瑶仙将人扶起,带至靠墙的地方,让对方倚靠在墙壁上。
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面放着孟瑶仙的宝贝。
解开男人的衣衫,露出里面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有两寸便是心脏,不知这人是不是被仇家追杀,才会下如此狠手。
伤口处理的差不多,男人悠悠转醒,睁眼便与孟瑶仙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或许意识是对方救了自己,男人嘴唇轻颤,轻声道谢。
“不必谢我,身为医者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若是不救,她心有不安。
孟瑶仙刚刚出去的时候还捡了些干燥一点的柴火回来,给男人处理好伤口后,她便退至一旁,升起火堆取暖。
正值深秋,快入冬的季节,早晚都比较冷。搓了搓冰冷的手,等火生起来后便缓过来,冰冷的手又变得暖和起来。
那人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白色的布条隐隐透着暗色的血迹,但好在已经止住,只要熬过今晚,男人的命就算保住了。
破庙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木柴燃烧噼里啪啦声,二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另一边,男人以一种蜷缩的姿势倚靠在墙边,眉头紧锁,似乎与她昨夜一般被梦魇困住。
怕对方是发高热,孟瑶仙凑近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手下的温度已经有些烫手。
从药箱中拿出退热的药物,准备给对方服下,半天都没有撬开对方的嘴,大抵是病糊涂了,男人一直在说梦话。
“对不起,对不起……”
靠近男人,口中轻轻唱着小时候师父给她唱的童谣,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在柔和的歌声里,男人渐渐放下紧皱的眉头,丹药也顺利服下。
二人依偎而眠。
又一次天明,山间回荡着一声声鸟啼音。
见男人醒来,刚从外面回来的孟瑶仙上前摸摸对方的额头,昨夜他起了高热,为了防止他一命呜呼,她几乎是照顾了一晚上。
确认对方已经恢复正常后,孟瑶仙便退开,而邬筠全程呆愣地看着对自己上下其手的人,没有一点动作。
“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便要走了。”孟瑶仙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她没忘了她此行的目的,逗留两日的时间已经够久,既然此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她自然也应该继续上路了。
屋外,细雨如丝,漂落在天地间,雾蒙蒙的,很快雨势渐渐变成倾盆大雨,雨水打落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听着雨声,孟瑶仙心中格外地平静,她很喜欢喜欢这种雨天,可惜她今日还要赶路,这雨天可不适合赶路啊。
记忆中,每逢雨天,师父便格外懒,可以一整日都不踏出房门半步,美名其曰“偷得浮生半日闲”,莫辜负了这来之不易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