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景禾身后响起,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痛哼,抵在她后背的冰冷枪口瞬间消失。景禾还未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迅速闪避与男人拉开了距离,回头瞬间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股强大而沉稳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一带。
天旋地转。
她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极其迅捷地揽入了怀中,心中不免慌乱,她挣扎着,一肘将要击中男人要害时,被他空闲着的手拦住。雨伞也在这时掉落。
他一言不发,带着景禾向前冲刺,行动速度快得如同鬼魅,胜过自称“林一川”的男人。借着空调机、水管,三两步上了房顶。前行中,她的双脚几乎没挨着地,侧脸时而撞进一个坚实潮湿的胸膛。这时候要是出点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只得静观其变。
雨水顺着男人的发丝滴落在她身上,同时二人行进中顺着西南向的雨,很快就都湿透了。
迷蒙间,一张极其英俊的面容通过仰视视角图映入景禾眼帘,鼻梁高挺,唇形饱满。他的周身散发着清新的桂花香,浓郁却不甜腻,在冰冷的雨夜中如同一道温暖的光,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浪漫。
男人飞快地奔走在古城房檐上,蓦地低下头看她一眼,她下意识地微微侧头避开视线碰撞,看见“林一川”奋不顾身地追逐着他们。
如同提溜着一只受惊的小猫般,男人将她稳稳地护在身侧臂弯里。那臂膀的力量感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强大。
“善后。”两个字,利落、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原来是在对前方不到十米处房梁上接应的两个黑衣侠下命令。
话音刚落,他已揽着她,脚下步伐如风,瞬间就跳下屋檐,期间完成了两个完美的空翻。动作流畅迅猛,让被带着跑的景禾没有丝毫的狼狈。效果如同经过后期的武侠剧片段,如梦似幻。
“下来了,我可以自己走了。”景禾说道。
没有回应。
景禾被他带着在雨巷中疾行,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身后远处传来的打闹声。她紧紧抓着他风衣的衣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脑袋昏昏沉沉,一时间无法思考。还是第一次有这样说不上的感觉。
不是恐惧,不是后怕,难道是感受器与前庭器官通过人体中枢神经传递给大脑的信号不一致导致的眩晕,类似于晕车了?
还是……
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冲击。很多年后,她仍清晰地记得今夜发生的细节,这在很多意志消沉的时刻给予她精神支撑。
“林一川”在和二人打斗中追赶着他们,举起枪支不知道瞄准了他们二人中的谁,眼看着他要扣动扳机,在这生死一线的危难关头,这个仿佛从天而降、散发着桂花香气的男人,用一个果子击中了“林一川”的武器,略施小计从那人手中救出了她。一种强烈的、不受控制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景禾的神经和身体。
这感觉来得如浪潮,卷走了一些东西的同时又带来了一些什么,这感觉说不上。
带着劫后余生的眩晕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吸引。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湿透的衣料传来,感受着他奔跑时肌肉的律动,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可能也是因为没有完全退烧,又淋了雨。演了这么几年的戏,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之感,她真是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样的感觉。
是心动吗?也许不是。是吊桥效应吗?一定是!景禾脑海中浮现曾在书上看到相关的概念,却并不集中,种种片段在她脑海中闪回,更是混乱地想。
可为什么这桂花香和这臂弯带来的安全感,如此让人忍不住沉溺……
之后她不敢再想,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很快就要到酒店了。身后不再有追杀声,只剩下耳畔的风声,鼻尖的桂花香,和腰间那只如此充满温暖、充满力量的手。
这样的天气,还能保持温暖,气血挺充足的吧,景禾这样想。
突然一阵恶寒刺来,景禾觉得眼前的世界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视线逐渐不聚焦,像投入石子的水面,先是漾开一圈圈模糊不清的水波纹,也好似闪电型光波,接着变成一圈圈叠加的灰色齿轮,只有最外面一圈有着明亮的红绿蓝。
她想吐却很无力,叠加着一整天粒米未进的虚脱和高烧的灼热,她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意识便像断线的风筝,骤然坠入无边的黑暗。逐渐变得轻飘飘,周身安静的可怕。
男人脚步猛地一顿。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原本紧抓着他衣襟的手倏然松脱,绵软无力地垂落下去,那颗原本紧贴着他胸膛、脑袋也猛地歪向一侧,了无生气。
“嘿,你还好吗?”他立刻停下,在酒店附近花园树影婆娑的角落停下。这里远离路灯,只有远处建筑透来的微弱光线。他小心地扶着她坐在石阶上,蹲下,让她半靠在自己臂弯里,腾出一只手,略带焦急地轻轻抚上她滚烫的脸颊。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他探了探她微弱的呼吸,松了口气。他又试着晃了晃她的肩膀,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衣衫下湿冷的布料和异常的高温,但怀里的人依旧毫无反应。
“完了完了,真晕了?”他低声自语,抓了抓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水滴顺着发梢甩落。他环顾四周,深夜的花园寂静无人。“这可怎么办,酒店前台?不行,她是大明星这样直接上去怕说不清……诶对,手机!”他眼睛一亮,立刻小心翼翼地从景禾身上摸索出她的手机。屏幕亮起,需要解锁图案或密码。“你一定要挺住了啊,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嘿,不是有语音助手吗?”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字正腔圆地对着手机喊:“你好,语音助手,打电话。”
手机屏幕上的语音助手图标闪烁了一下,一个冷静的电子女声响起:“拨打电话请先解锁手机。”
“我手机丢了……”他迅速做出决定,小心翼翼地将景禾背起来,她的额头无力地抵在他的颈侧,呼吸拂过他的皮肤,他的脸一下就红了。他大步流星地冲到路边,雨水再次打湿了两人。幸运的是,很快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停在他们跟前。
“师傅您好!最近的医院,急诊!麻烦快点!”他拉开车门,几乎是半抱半托地把景禾塞进后座,自己也紧跟着钻进去,声音急切。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俩人,二话没说,一脚油门,车子在雨夜里划开一道水线,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临近医院时,他借师傅手机打电话,先是说了赔偿洗车费,当车到达医院时,把手机还给师傅,师傅如实说了车费,对方支付了五千元。
看着抱景禾下车的男人,师傅不禁瞪大了双眼,“我滴个妈呀……”
他回拨电话要还多出来的钱时,却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深夜的医院急诊大厅,灯光白得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潮汽。男人背着景禾冲进来,立刻吸引了值班护士的注意。
“您好,她晕倒了,高烧,刚才淋了雨!应该也没吃啥东西。”他语速飞快,气息微喘,额发还在滴水。有两名护士迅速推来一辆担架床。
“快,放上来!”两名护士立刻上前,将景禾小心地平放在担架床上。护士迅速检查她的瞳孔和脉搏,同时语速平稳地询问男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知道有什么基础病史吗?怎么晕倒的?多久了?”
男人一边配合着护工推床,一边努力回忆:“景禾,景色的景,禾苗的禾。年龄二十多吧,基础病……不好意思不知道,她是淋了雨,发着烧,跑了一段路,接着就晕了……十多分钟了。”
“家属先去那边挂号缴费。”护士指向急诊分诊台旁边的窗口,手上动作不停,快速给景禾夹上血氧夹,连接心电监护的导联线,“身份证带了吗?或者她的医保卡?”
“家属……”男人一愣,走到挂号窗口前这才想起身份证明的问题,他简单说明情况。
“先填单子!姓名、大概年龄、地址、联系电话写你的!快!初步检查抢救要紧,后续再补证件!”挂号窗口的工作人员隔着玻璃快速说道,递出一张空白表格和笔。
男人赶紧接过,趴在窗口旁边的矮柜上,一手飞快地填写着表格,字迹因为匆忙显得有些潦草,但不难看出有练过硬笔瘦金体的痕迹。填完基本信息,他拿到一张急诊号单,紧紧攥在手里,追着护工推着担架床匆匆向急诊抢救室方向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抢救区通道时,旁边一部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了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汉服、妆容精致但神色略显疲惫的年轻女子——秦予歌——正低头看着手机走出来。
推床的轮子声和男人急促的脚步声让秦予歌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就在这一瞥之间,她看到了担架床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景禾?!”秦予歌失声惊呼,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猛地转身,视线紧紧追随着那辆快速移动的担架床,以及旁边那个浑身湿透,站直了能碰到电梯上槛的男人。
她站在原地,只思考了不到两秒,看电梯停在了三个楼层,立刻转身冲向旁边的楼梯间,连电梯都等不及了。她一边飞快地爬楼,一边焦急地回忆刚才瞥见的楼层指示灯——担架床去的方向,应该是急诊留观或者抢救室所在的楼层。
她气喘吁吁地推开楼梯间的门,冲进走廊。这里有好几个区域:急诊留观区、输液区、抢救室。她像没头苍蝇一样,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快速寻找,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张病床、每一个角落。
终于,在急诊留观区靠窗的一张病床边,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以及那个陌生的、浑身滴水的男人,正拿着毛巾简单擦水。护士正在给景禾测量血压。
秦予歌冲过去,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她扑到窗户边,仔细查看好友的状况,心疼地看着她湿透的头发和衣服。“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男人立刻警惕地走到秦予歌身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她:“你是谁?”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但不难看出极佳的气质和具有一些威慑力的气场。
秦予歌见此人相貌非凡,也许是圈里人。“我还想问你呢,她刚才不是在对台本吗?怎么就这样了?”
男人不解的看着她,微微歪了歪头。
“担心我是私生?”秦予歌深吸一口气。她立刻拿出手机,飞快地翻到相册,点开一张她和景禾脸贴脸、笑容灿烂的亲密合照,举到男人眼前:“我是秦予歌,景禾最好的朋友,我们认识二十年了。她跟你对台词时通话的人就是我。”
男人仔细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秦予歌焦急而真诚的脸,眼神中的警惕稍减,但并未完全消除。毕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秦予歌看出他的疑虑,立刻又做了一个决定。她直接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几秒后,电话接通,屏幕上出现一位面容与景禾有几分相似、气质温婉的中年妇人,背景似乎是家里的卧室。
她大概说了一下情况。
听到景母亲口证实,男人他对着手机屏幕点了点头:“阿姨放心,人送到医院了,医生在看了。”他转向秦予歌,言简意赅地交代:“她淋了雨,发着烧。在酒店附近的花园晕的,我拦车送过来的。刚挂上号,押金我付了,单子在这里。”他把那张攥得有些湿的急诊号单塞给秦予歌。
说完这些,他似乎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滴水的衣服和鞋子,又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昏迷的景禾,有人照顾她,也就不需要他了。他没再多言,只是对秦予歌和护士点了下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交给你了。”
然后,他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空气里残留的一丝雨水和淡淡的、几不可闻的桂花冷香,证明他曾带来过怎样一份及时的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