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树记忆力很好,“夏洛特”的脸那么好看,他绝不会认错。
面前这个女人的脸,分明就是她的样子。
只是,为什么脸上会起红疹呢?
一定是最近接触了什么东西,过敏了。
答非所问,也可能是着急回家,肯定不是因为听不清的缘故吧……
自欺欺人地想着,林千树快步追上即将离开的女人。
“请等一下!”
女人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林千树。
她的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死人一样,麻木而寒冷。
就像停尸房里待久了似的。
虽然女人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很可怕,但林千树却看得很认真。
因为她和“夏洛特”实在太像了。
如果没有这些红疹的话……
之所以说像,是因为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夏洛特”古灵精怪,让人好奇却捉摸不透,她却一眼就看得出来全部。
麻木贯穿了一生。
仅此而已。
“有事?”
女人的语调毫无起伏,林千树感觉就像机器人在说话似的。
他实在无法相信,面前这个脸型和“夏洛特”简直一模一样的女人不是“夏洛特”。
当然,她的确也不是“夏洛特”。
因为就算真是遗传病发作,那也得过一段时间才会被社会上的厌恶嫌弃打造成这般模样才对。
更何况,不是还有橘空蝉那样努力活出精彩人生的女孩子吗?
林千树心想。
“我想认识你。”他一字一句地,尽量缓慢地说。
【就连耳朵里的皮肤也会过敏,所以听力也不太好】
女人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眼睛因为他的话而有了波动。
林千树看的很清。
短暂的时间里,他看到了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缓缓亮起的、黯淡的光。
似乎是从没听到过类似的话,女人沉默了很久。
她缓缓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用套有白手套的手指捏出一张名片,缓缓递给林千树。
为了确保不会被林千树碰到,她极其小心地紧捏着名片的边缘,动作却精准熟练。
看样子,她经常这样递名片。
林千树想着这些,故意在借名片的时候将手指靠近她的手指。
她迅速将手指缩回去了。
【有时布料的摩擦都会引起过敏反应】
林千树盯着她即便藏在白色手套下也异常显眼的红疹,抿了抿嘴。
低头打量名片,黑色的名片上,字体泛着盖在尸体上的布料一样的惨白色。
【入殓师
栗花落蝶
小鸟游葬仪事务所
联系电话……】
认真看了两遍,林千树才抬起头,缓缓喊道:
“栗花小姐……”
女人的表情再度因他的称呼而产生了些许变化。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解释什么,又放弃了。
林千树当然知道,她的姓氏是栗花落。
他故意喊错,就是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人下意识的反应,能够给出很多信息。
可他有点后悔这样试探了。
信息越多,栗花落蝶离“夏洛特”越远。
“能请您喝杯咖啡吗?”他说。
“……”
女人不说话,表情恢复毫无感情的淡漠。
但林千树总觉得,她的沉默与他今天询问橘空蝉的名字时后者表现出的沉默相同。
因为不适应有人主动和她们交谈,所以沉默。
最后,还是林千树的耐心战胜了沉默。
“入殓事务,需要先联系公司,公司指派我,我才能上门。”女人说。
以为我是找人帮往生者整理遗体的吗?林千树心想。
“只想问您几个问题。可以吗?”
或许是林千树表达出了“问您几个问题”这样明显的意图,栗花落蝶的反应比刚刚快了很多。
她沉默着点点头,表情从始至终地冷淡。
目的合二为一。
林千树带着栗花落蝶来到附近最近的便利店。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满脸沧桑,头发有一大半都白了。
看到有人走进来,他立刻精神抖擞地站直身体。
“欢迎光……”
最后的字没说出口,男人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因为他看到了栗花落蝶的脸。
后者也因为他的动作感到难堪,于是退了两步,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林千树皱了皱眉,却没法指责老板的反应。
毕竟,这么晚了,突然见到一张如此恐怖的脸,也难怪他会害怕。
于是,他上前一步,对男人指了指柜台上头手打区的价目牌,说:“两杯手打咖啡。”
点完,他才回头问栗花落蝶:“讨厌甜品吗?”
栗花落蝶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林千树又加了句,“一份手打草莓圣代。麻烦了。”
“请稍等片刻。”男人低头说了一句,立刻进休息室喊了一位妇人出来准备甜品。
林千树和栗花落蝶来到能看到街上景色的靠窗座位坐下。
但街景属实称不上好看,只有对面建筑的后面有几株桦树在月光下晃动着不经修剪的枝丫。
甜品没上来前,林千树不打算说话,女人沉默寡言,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于是,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妇人把咖啡和甜品端来。
妇人放下咖啡时,瞥到栗花落蝶的脸,手突然抖了下。
好在她及时稳住,没有把咖啡弄洒。
“请慢用。”
她冲两人鞠了一躬,转身走向柜台,无声地吐了口气。
好吓人……
林千树把甜品推到栗花落蝶面前,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擅自做主了,希望您不讨厌。”
女人摇摇头,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在意。
她并不客气,拿起放在餐纸上的勺子就舀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林千树默默打量她。
因为太像“夏洛特”,很容易让他想起那张巧笑嫣嫣的脸,虚幻与现实的形象交错,所以栗花落蝶的脸也不显得那么可怕了。
栗花落蝶似乎很喜欢甜品。
虽然一直都是小口小口地吃,可眼里的淡漠却少了一点,表情也比刚刚生动了一点。
甜品吃了一半,栗花落蝶放下勺子,喝了口咖啡,又用餐纸擦了擦嘴。
“请问吧。”她淡淡道:“如果可以回答,我会知无不言的。”
林千树点点头。
“那我就冒昧问了。您选择入殓师这个职业的理由是什么?”
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脸。
“遗传,治不好。但死人不怕我。”
林千树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出第二个、也是核心的问题。
因为话比较多,为了让她听清,他必须得慢条斯理地说。
“我有个朋友,和您的背影很像,刚刚就是把您当成了她,才冒昧喊住您的。
虽然你们模样不同,我也知道她是家里独生子。
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您有兄弟姐妹吗?”
栗花落蝶的表情怔了下。
她低下头,轻阖眼眸,凝视着深色的咖啡液,淡淡道:
“有个妹妹。她比我出来的晚,没赶上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