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

祁淳安离开御花园后,身上的酒水渗到贴身衣物上,中途吹了些冷风,感觉更冷了。二人来到一处宫殿的偏殿,小侍女在门口敲门喊话。

“有人吗?我家郡主衣裳被酒水弄湿了,需要更换。”

祁淳安虽面色苍白,但神情依旧维持着镇定,只是身子有些上不来气,用力地呼着气。殿门被打开,殿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刚才的暗流涌动形成鲜明的对比,祁淳安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一些。

“郡主殿下,快随奴婢来。”一位桃李年华的宫女赶忙上前,引着祁淳安走向内室。

内室中,有几位宫女候着,见祁淳安进来,迅速将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和干毛巾呈上。祁淳安点头致谢,在宫女们的协助下,褪去身上湿透的衣裳。冰冷的湿衣滑落,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宫女们手脚麻利,立刻为她披上一件柔软的披风,套上干净的里衣,拉着她到暖炉前小坐了一会儿后,拿来一套崭新的华丽宫装要为她穿上。

这件宫装剪裁精致,它以一匹月白色的蜀锦为面料,质地轻柔细腻,仿若流淌的月光,触手生温,泛着柔和的光泽。凑近细看,锦缎之上,用细腻的银线绣着繁复而灵动的缠枝莲纹,线条流畅,疏密有致,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每一朵莲花都用精妙的针法勾勒出花瓣的层次,花蕊处点缀着细小的珍珠,盈盈闪烁,宛如清晨荷叶上的露珠,为整件宫装增添了几分灵动与清新。

领口与袖口处,以淡粉色的软绸滚边,色彩过渡自然,如天边的一抹云霞,温柔而娇俏。滚边上绣着精致的梅花,针法细腻,花瓣栩栩如生,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梅香。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丝绦,丝绦上挂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玉佩上雕刻着如意云纹,寓意吉祥如意,随着女子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添了几分温婉的气质。裙摆宽大,层层叠叠,行走间仿若流动的云霞,轻盈飘逸。裙摆的边缘,用金线绣着一圈连绵的海浪纹,浪尖上点缀着细碎的宝石,光芒闪烁。

祁淳安不是瞎子,见这衣服的做工用料都快赶上自己的郡主礼服,问道:“这件宫装是哪位娘娘的?”

最为年长的宫女福身行礼后答道:“回郡主殿下,是李夫人入宫时册封婕妤时李家送来的礼服。娘娘知道是您来庆桂宫了,特地命奴婢们拿上这套礼服给郡主换上。”

庆桂宫是李昭仪李静韵居住的宫殿,祁淳安就顾着换衣裳,忘了看眼殿门上匾额的字了。

“劳烦姑姑替我转达谢意。以宁日后定当来向李夫人道谢。”祁淳安微微欠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她知晓李昭仪在宫中地位颇高,皇后之下除了贵妃,就是夫人的品阶了,只李昭仪一人。如今这般好意,背后怕是另有深意。

宫女一边解开宫装的扣子,一边回道:“郡主有心了。我家娘娘身子不适,已回到正殿,郡主若是方便,不如换好衣裳了,直接与娘娘道谢?”

祁淳安看着眼前的宫女,眼神平静,应下:“自然,如此有缘,以宁更该去拜见昭仪娘娘的。”

掌事宫女面上一喜,眼角的褶子炸开了花,立即和其他宫女合作给祁淳安换上宫装。当女子轻移莲步,宫装随之微微摆动,光影在其上流转跳跃,时而如粼粼波光,时而似云霞变幻。

接着,祁淳安移步到梳妆台前,一位宫女拿起象牙梳,轻柔地梳理她的秀发,另一位宫女手持粉盒,细致地为她补妆。祁淳安看着镜中宫女忙碌的身影,眼神平静,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索着宴会上发生的一切。

“姑娘,您的发式有些乱了,奴婢为您重新梳理个时兴的发髻吧。”梳头的宫女轻声说道。祁淳安颔首应允。只见宫女手法娴熟,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发髻便出现在祁淳安的头上,还点缀上了几朵小巧的珠花,更添几分妩媚。

补好妆,换好衣,祁淳安站起身来,在宫女们的搀扶下,缓缓转身,对着铜镜仔细端详。镜中的女子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狼狈。祁淳安在宫女的引领下,穿过曲折的回廊,前往正殿拜见李昭仪。一路上,她暗自打量着庆桂宫的布置,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草繁盛,尽显皇家的气派与奢华。

可她也留意到,暗处似乎有不少侍卫与宫女在悄然走动,他们神色如常,但行走做事掩不住的练家子气息。看来,李夫人是真的需要保护。

踏入正殿,只见李昭仪坐在主位上,身姿优雅,面容柔和,眉眼间尽是温婉之色。看到祁淳安进来,她立刻起身,快步迎上前,笑容满面道:“桓澜,可算把你盼来了。让本宫好好瞧瞧。”那语气,就像许久未见的长辈,满是亲昵与欢喜。

祁淳安想起之前采寒和月昕告诉自己,自己与宫中高位的娘娘关系尚可,李夫人又是出名的温婉淑女,可是她刚才为何如此着急要见自己,只是因为挂念小辈吗?

祁淳安盈盈下拜:“以宁见过昭仪娘娘,多谢娘娘借衣之恩。”

李昭仪赶忙扶起她,双手轻轻握着祁淳安的胳膊,上下打量一番,眼中满是赞赏:“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真是好看极了。你这孩子,出落得越发标致,叫人看了就欢喜。”说着,她拉着祁淳安走到主位,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坐到本宫身边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祁淳安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膝上,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李昭仪的一举一动。李昭仪轻轻握住祁淳安的手,手指温柔地抚着祁淳安的手,语气温柔又关切:“本宫知道你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难免会做些冲动的事。陛下知道祁家满门忠烈,定会厚待你,若是遇着什么事了,尽管传信到宫中,陛下和本宫都会帮你的。本宫听说,你与太子之前有些往来,在民间传成了男女的相思情。”说这话时,她的眼神中既有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祁淳安心中一惊,面上却波澜不惊,眼睫微微颤动后迅速恢复平静,嘴角噙着一抹恰到恰到好处的浅笑,轻声说道:“陛下的大恩大德,以宁没齿难忘,惟愿尽到郡主的职责,为国家效力。先前以宁是有些想不开,做了些傻事,让陛下和娘娘为以宁担忧了。以宁从前年岁尚小,心智不全,但对太子殿下一直只有兄妹之情,如今受皇恩成了郡主,更应与太子殿下做好兄妹,定不让坊间再有这样的流言毁坏皇家声誉了。”

李昭仪微笑,抬手为祁淳安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能想开更好,而且桓澜那么好的女儿家,哪家公子看了不喜欢,婚嫁之事不急。”

祁淳安心中明白,李昭仪的话不全是关心,也代表一部分圣上的意思,来试探警告自己。她垂眸,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角,须臾,缓缓说道:“娘娘的美意,以宁心领了。以宁家中变故众多,已无至亲,命犯孤刑,不愿再祸害别人了,只想终身不嫁,为逝者祈福。”

李昭仪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和煦的笑意,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聊起了宫中的琐事:“最近内务府新采办的料子倒是不错,颜色鲜亮,花样也别致,虽说素色穿在你身上也是极美的,但本宫觉得你更适合艳色。过几日本宫让人给你送些去,你也做几身新衣裳。还有御花园的江梅快开了,改日咱们一道去赏赏。”说话间,她拍了拍祁淳安的手。

祁淳安露出乖巧的笑容,认真回应道:“那就多谢娘娘惦记,以宁还得回宴席上。若能有幸同去,以宁定当好好陪娘娘赏玩。”

祁淳安向李夫人告辞后,在宫女的引领下,沿着熟悉的宫道,步履匆匆地朝着宴席赶去。一路上,她的思绪如脱缰之马,在过往几日的种种经历间纵横驰骋。短短几日,诸多事件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轮番上演:皇帝突如其来的丰厚赏赐、陈家兄妹敏锐地识破身份、李侍郎在关键时刻伸出的援手、太子的冷漠与试探、柔乐面对自己毫不掩饰的野心、后宫妃嫔各自的站位与她们背后错综复杂的家族势力,这些都盘根错节,犹如巨大的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得整个局势变得诡谲多变。

许是最近接连生病受伤,这具身子虽说从小习武但年岁尚幼,身体的苦痛和精神的紧绷让她觉得身子愈发沉重,渐渐地难以支撑这如潮水涌来的思考。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祁淳安一无所有地来,宛如一叶孤舟,茫然无措地承接不属于自己的命运,一开始只能凭借书籍中的只言片语以及派下人四处打探来的零碎消息,试图拼凑出这个世界的全貌。然而,每一个人的示好与赏识,每一分猜忌与厌恶都如裹着薄纱的利刃,搅动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让她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如今,祁淳安被硬生生地推到了局势的中心,那些往日与祁家交好的世家贵族、士官商贾、甚至是旁系亲戚,在利益的天秤面前,随时可能将自己,甚至整个祁家无情地吞没。想到这里,祁淳安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郡主殿下,到了。”庆桂宫的掌事姑姑躬身行礼,“奴婢就送到这。”

祁淳安站在殿前空地的边缘,颔首道谢,她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刚一坐下,就觉察到有几道目光直直地朝自己投射过来。祁淳安挥手示意采寒过来,问道:“陛下离席了么?”

“方才高公公来问郡主为何不在,奴婢答了。高公公得了答案去回话,又来吩咐奴婢转告郡主,陛下还有政务要处理,先离席了。皇后娘娘来主持剩下的礼仪。”

“知道了。”祁淳安侧过头睨了一眼,“月昕呢?”

“回郡主,月昕被陈家长公子带走了。”

祁淳安双目瞪的浑圆,猛地伸出手,“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一声不吭把人送来又带走,当祁府是什么地方了。”

采寒和其他奴婢瞬间跪下:“郡主消气。”

“都起来吧。”祁淳安伸手拿起酒盏,白皙的手指轻轻握住盏身,仰头闷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烫平心上一点褶皱。不经意间抬眼,目光穿过正在专注演奏的乐师,直直与李侍郎李仪轩对上了。

李仪轩站在人群之中,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阴沉模样,他的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捉摸不透。片刻后,他缓缓起身,动作不紧不慢,他的脸上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微笑,那笑容不达眼底,端起酒杯朝着祁淳安稳步走来。

“以宁郡主,恭喜!”李仪轩走到近前,微微欠身,姿态看似谦逊有礼,可语气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味。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祁淳安,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探寻出什么。

祁淳安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失郡主的矜持,又带着几分亲和。她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多谢,让李侍郎见笑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落在李仪轩的耳中,仿佛带着别样的深意。两人看似说着场面话,可彼此心中都明白,这背后的深意远不止如此。在这看似平静的宴会之下,实则暗流涌动,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过了半个时辰,祁淳安感觉自己屁股要坐麻了。坐在主位的皇后,轻轻抬手,用丝帕掩住嘴角,优雅地轻咳一声。这一声咳嗽,如同在喧闹的大厅中敲响了一声清脆的警钟,原本喧闹的宴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皇后身上。皇后目光柔和地扫过众人,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又透着一丝关怀。她的声音轻柔,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今日宴会也渐入尾声,大家也都尽兴了,便各自回府吧。”众人纷纷起身,整齐划一地向皇后谢恩,声音此起彼伏,在大厅中回荡。祁淳安随着众人起身,心中却在暗自思索,这场宴会的结束,不过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奏。

祁淳安带着一身的疲惫与满心的烦忧回到了祁府。刚跨进府门,她便察觉到府中气氛有些异样,平日里见到她都会恭敬行礼的下人们,今日竟有几个神色慌张,眼神闪躲。祁淳安秀眉微蹙,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她冷着脸,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把所有人都给我叫到前厅来。”

不多时,府中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了前厅,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祁淳安缓缓踱步,目光如利刃般扫过每一个人:“我不过是封了郡主,去宫中赴了个宴,你们就这般懈怠,眼中还有没有规矩?”她的声音冰冷,吓得几个小丫鬟身子微微颤抖。

“郡主饶命,是奴婢们的错。”一个年长些的嬷嬷连忙跪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祁淳安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心中的气稍微消了些:“今日便暂且记下,再有下次,定不轻饶。都下去吧。”下人们如获大赦,纷纷退下。祁淳安刚要回房,管家的方嬷嬷匆匆跑来:“郡主,陈公子来了,还带了月昕回来。”

祁淳安一怔,自己还没上门把卖身契甩回去,倒带人上门来了,究竟是什么个意思?她快步回到前厅,只见陈邱玹还未换下宴席上的打扮,正一脸笑意地站在那里,而自己的贴身侍女月昕,正低着头站在一旁。

“陈公子,你这是何意?当初说为了照顾我把人送到我府上,现在不经过我的同意带走月昕又送她回来?当我祁府是什么东西都收的杂物间吗?”祁淳安看着陈邱玹,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