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问题,在莫惊冬头七后的第二天,莫问枕也问了莫惊春。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为了莫家子的传承,为了纸扎铺能持续世代经营而留下。
相较于和楚慈青坦白的迷茫和未知,莫惊春断然摇头,“不会。”
“哦,那你是要走了?什么时候走啊?”莫问枕好像没把他说不会时候的坚定看在眼里,聊天气一样再问。
莫惊春犹豫了一下,“过段时间吧。”
“还回BJ?继续做你的电影梦啊?”莫问枕哼哼笑了两声,笑声里明显带着嘲弄,“这么多年了,梦出来了吗?不是说拍片?拍了什么片啊?X光片啊?”
莫惊春暗暗一握拳,原以为在头七仪式上对莫问枕有了极大的改观,这会儿因为这毫不客气的笑,赞赏又都变成了讨厌。
“我要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莫惊春横眉冷声反问。
莫问枕无所谓耸耸肩,“但凡你不是莫家子,你死在路边我都不会替你收尸。你既然是你们这房唯一的大人了,该承担的事情是不是要承担?你走了,纸扎谁做?”
“我有我的追求——”
“追求?”莫问枕轻笑一声,打断莫惊春的话,“讲得好听,也不过是空谈吧?你自己都知道跟乔芒果讲三分钟热情有三分钟收获,你这些年有三分钟收获没有?但凡你有个哪怕三分钟的作品,能让我和我们家老野看看,我们都会高看你一眼。既然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一无所有了,那还不如回家,好好搞家里的事业,不要让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后继无人。”
“都是日暮西山的行业。”莫惊春懒得跟他争,“后继有没有人,这行都会消亡的。”
“哇!你真是……”莫问枕阴阳怪气怪叫着,竖起大拇指,“先祖泉下听到你讲这种话,都要气得在棺材里翻身哦!而且你这个逻辑不行窝,行业会消亡,是因为没有人传承啊,什么叫薪火相传你懂咩?没人传,火当然会灭啊。”
莫惊春不理他,莫问枕还不依不饶,“而且你想过星河仔吗?”
“我会带星河回京城。”
“谁问你这个啊?”莫问枕一副看稀奇动物的样子,指向店里的纸扎,“你看到星河仔的天赋了吧?他喜欢做,又肯做纸扎,他就是你们下一代的传人啊!你说你要走,不做纸扎,那谁来教他?谁来把这东西传到他手上?”
莫惊春拧眉,“他还小,他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所谓的喜欢做纸扎是因为你们所有人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他,让他有自己必须得接手、得传承纸扎的错觉!”
就好像小时候的他一样。
“哈?!”莫问枕气笑了,“不是吧?我看是这小老哥比你懂事,知道莫家子的责任吧?而且人家是真心喜欢做纸扎,你没看到他在那张马扎上一坐,能坐一天?你说人家有错觉,你问过他咩?他跟你说了?说他是因为我们老讲,他不得不也这样觉得?”
要是莫星河会说话……
莫惊春用力闭一闭眼,“鸡同鸭讲,我跟你讲不通。”
莫问枕有意哈哈大笑,“你自己没理,当然讲不通。”
莫惊春一整天因为这个问题,情绪都提不起来。等到夜里又再度失眠,辗转反侧之中,只觉得身侧的小孩子越来越滚烫,一摸莫星河的额头,莫惊春才惊觉莫星河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吓人。
莫惊春赶紧把莫星河送医院,一通忙乱下来,因为莫星河高烧不退,只能在急诊科留夜观察。可巧,莫惊春在护士的带领下,才抱着莫星河走进急诊病房,就碰到了一个熟人。
“乔芒果?你怎么在这里?你也病了?”
乔芒果一脸苍白,泫然欲泣捂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推着挂着吊瓶的杆子,另一手给另一张病床上的老人调整点滴。
“别说了,我不是想要开辟岭南土特产美食赛道么,把肚子给吃坏了……肠胃炎。”
莫惊春想起这两天确实是听说莫问枕家这个女租客,疯狂尝试各种不同食物,也完全不讲究饮食禁忌,甚至还有空着肚子吃酸嘢的不怕死时候,了然“啊”了一声。
“事业重要,也要注意身体啊。”莫惊春诚恳建议。
“我刚刚也是这样说她的。”急诊病房三张床位,莫星河和乔芒果各占两头一张,中间这张床躺着一个精神矍铄的精瘦老人,笑呵呵地谢过乔芒果给他调整输液速度,“年轻人啊,就是敢想敢拼,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是是是,杨阿爷说得是!”乔芒果虽然蔫蔫的,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向莫惊春和比她更蔫的莫星河介绍,“这是杨士德阿爷,住在棠梨村的,他可是非遗壮锦的传承人呢!你看他身上这件衣服,这个花边,就是他自己织的壮锦诶!手工织的呢!厉害吧!”
杨士德人很瘦,看起来已有七八十的年纪,虽然和莫星河、乔芒果一样,手上都挂着输液,但精神头尚好。似乎是独自一人住的院,莫惊春没看到他身旁有家属看护。
乔芒果说的他身上的穿着,是一件深蓝色土布裁制的对襟长袖。领口和袖口以壮锦织带做装饰,绣着精致的花纹图案。莫惊春对壮锦花纹了解不多,只看得上头绣的是一只白色飞鸟,四周被墨绿、玫红、橙黄的花纹框柱,以一个正方形为一图,循环往复,不管是配色还是繁复的线条,都透着手作的严谨和精美。
而至于棠梨村的壮锦,莫惊春也是听说过的,在莫惊春小的时候就已经名扬全国,是地区重点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壮锦也并非是棠梨村独有的,作为中国四大名锦之一,壮锦在区内各地都有传承,图案、风格、编织工具和方式各有微妙的不同,但都是通过“通经断纬”的方法编织而成。
而织造的过程十分复杂,需要特殊的工具和技术,前后共15道工序,错一步,便无法成图。熟练的织锦师父三天才可织出一米简单的双色壮锦,而更为复杂的彩色纹样,一天也许也只能产出十公分,称得上是“寸锦寸金”。
在壮锦已经发展出机织的现在,仍旧还有手作者坚持用土织布机手工编织,把独特的传统工艺维持并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