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三竿时,罗羽的玄色道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踩着营地外的碎石路,腰间影卫令上的玄鸟纹擦过掌心,那是师娘用最后一丝生机注入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这一次,他要亲手撕开那层裹着阴谋的黑纱。
玄冥卫营地的篝火比寻常军营暗了三分,暗红的火舌舔着枯枝,将守卫的影子拉得扭曲如鬼。
罗羽走到营门前时,两个持矛的哨兵刚要喝问,却见他抬手亮出影卫令,玄鸟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哨兵喉头动了动,竟连半句阻拦的话都没说出口,便侧身让出了通路。
主帐的门帘是用黑蛟皮缝制的,掀开时发出沙哑的摩擦声。
罗羽的脚尖刚迈进去,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香,像是陈年血痂混着檀香。
正中央的青铜烛台上,九根幽蓝蜡烛烧得旺盛,将帐内照得如同浸在深水之中。
案后坐着的黑袍人正低头拨弄着什么,听见动静也不抬头:“等你多时了。”他的声音像两块顽石相磨,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
罗羽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能感觉到,帐内的灵气流动有些诡异——本该向外扩散的气劲,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顺着地面的暗纹往案下的青砖缝里钻。
“你早知道我会来?”
“你这样的人,怎会容忍隐患睡在枕边?”黑袍人终于抬眼,他的面容隐在兜帽阴影里,唯剩一双眼睛泛着青灰色,“当年玄鸟宗覆灭时,你躲在地窖里发抖的模样,我记得比你自己还清楚。”
罗羽的瞳孔猛地收缩。
二十年前雪夜的记忆如利刃割来:师娘将他塞进地窖时,玄鸟残佩硌得他胸口生疼;外面的喊杀声里,确实有这样沙哑的、带着金属刺响的嗓音。
他指尖轻弹,一缕赤红灵火从指缝窜出,在两人之间凝成玄鸟形状——这是玄鸟宗嫡系才会的“灵火印”,寻常修士连见都没见过。
黑袍人的喉结动了动,青灰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又被阴鸷取代:“好个藏得深的小崽子……”
帐外突然传来一声鸽哨。
罗羽反手接住从帘缝钻进来的信鸽,腿上的竹筒还带着苏浅掌心的温度。
他拆开密信的手微微发颤,朱砂写就的字迹刺得他眼疼:“幽冥残部,借尸还魂,复灵脉之能,重塑旧世。”
“查到什么了?”黑袍人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像是看孩子拆礼物的长辈,“是想问我,如何用灵脉血祭复活老宗主?还是想问,当年玄鸟宗的灭门之火,是谁在背后添的柴?”
罗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帐外的风声,师娘最后那句“活着”的叮嘱在耳边炸响。
玄鸟残佩在腰间发烫,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那封密信。
而在联军大营的演武场边,王瑶的绣鞋碾过被夜露打湿的草叶。
她远远便听见孙长老的怒吼:“赵小子被迷了心窍也就罢了,你当老夫也瞎了眼?那些人的法诀里带着幽冥宗的阴毒!”
演武场的火把将孙长老的白须映得发红,他手中的青铜剑鞘重重敲在石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又摔碎。
赵师兄抱着酒葫芦缩在角落,酒液顺着下巴滴在烧焦的地图上——雷火冲的位置被他画了十七八个圈,纸都快戳破了。
“孙伯。”王瑶走上前,指尖轻轻按住孙长老颤抖的手腕。
她的掌心带着淡淡的药香,是方才替伤兵敷药时留下的,“羽哥布了影卫暗桩、困神符阵、各脉眼线,三重监视下若有异动,他比谁都先砍了那些人。”
孙长老的胡须还在抖,却到底放下了剑鞘:“当年幽冥宗屠我青岚峰时,你还在襁褓里。”他抓起茶盏又想起已经摔碎,重重哼了一声,“罢了,且信那小子一回。但若让老夫发现半分不对——”
“您第一个砍了他们。”王瑶弯起眼睛,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塞进孙长老手里,“先垫垫肚子,等天亮了再骂也不迟。”
与此同时,联军密谍司的密室里,苏浅的烛火突然爆起个灯花。
她的指尖沾着特制的显形药水,正顺着密档边缘的暗纹涂抹——那是她用了三个时辰,从半块带血的绢帛上拓下来的幽冥宗密文。
“嗤啦”一声,泛黄的绢帛上缓缓浮出字迹。
苏浅的呼吸突然一滞,药水瓶“当啷”掉在地上。
她盯着那行朱砂小字,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幽冥残部,借尸还魂,复灵脉之能,重塑旧世。”
她抓起案头的信鸽,竹筒撞在砚台上沾了墨,也顾不上擦。
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外时,她对着空荡荡的密室轻声道:“羽哥,他们要的……不是这一场胜仗。”
主帐内的幽蓝烛火突然剧烈晃动。
罗羽捏着密信的手青筋暴起,玄鸟残佩的温度几乎要灼穿道袍。
黑袍人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像极了二十年前雪夜里,踹开地窖门的动静。
“怎么?”他起身走向罗羽,兜帽滑落,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正是影刺!
“知道你要问什么,却偏要等你自己说出口……多有意思。”
罗羽的剑已经出鞘三寸。
他能感觉到,苏浅的密信在掌心烧出一个洞,洞的那端,是师娘用残佩护着他时,最后看他的那眼。
“你们……”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刀,“想借灵脉……”
帐外的骷髅铃铛声突然炸响。
帐外骷髅铃铛声炸响的刹那,罗羽后颈寒毛倒竖。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当年玄鸟宗灭门夜,那些踩着血泥冲进山门的幽冥宗死士,腰间系的正是这种用婴儿指骨串成的铃铛。
“你们想借灵脉复活幽冥宗?!“他的剑彻底出鞘,玄铁剑锋抵住黑袍人咽喉,剑身因内力激荡嗡鸣如泣,“二十年前的血债,今天要算个清楚!“
黑袍人却笑了,左脸狰狞刀疤随着嘴角咧开,像条活过来的蜈蚣:“复活?
小崽子,你以为灵脉为何会被毁?
你以为'噬魂令'为何重现?
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的指尖突然掐出个诡异法诀,帐内幽蓝烛火瞬间凝成九盏鬼灯,灯芯竟是三寸长的人油!
变故陡生。
“小心!“
话音来自帐帘破风之声。
王瑶的身影如穿林乳燕撞进来,腰间软剑已绞住一道黑影——正是本该在演武场的影刺!
他不知何时绕到罗羽身后,手中淬毒短刃离罗羽后心不过三寸,刀刃上流转的幽绿光芒,与当年师娘心口的致命伤如出一辙。
罗羽旋身挥剑,玄铁剑与短刃相击迸出火星。
他这才看清影刺面容:面覆青铜鬼面,只露一双猩红眼睛,与方才黑袍人青灰瞳孔截然不同。“援军内部有两派。“黑袍人趁乱退到帐角,兜帽重新遮住面容,“他要毁,我要建——可你这搅局的,偏不让人省心。“
王瑶的软剑缠上影刺手腕,却被对方以蛮力震开。
她退到罗羽身侧,掌心凝起一团暖玉色灵气——那是她新修的“护心诀“,专门克制幽冥阴毒。“孙长老那边我留了困神钉,“她的声音轻得只有罗羽能听见,“苏浅的信鸽应该到了,现在......“
“现在先擒住他!“罗羽截断她的话。
玄鸟残佩在腰间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肉,那是师娘用命封在他体内的护脉灵源。
他反手甩出三道灵火印,赤红火焰在帐内织成火网,将黑袍人与影刺困在两侧。“说!
灵脉血祭的阵眼在哪?“
黑袍人突然跪坐在地,双手结出玄鸟宗禁术“剖心印“。
他的胸口渗出黑血,却不是痛苦,反而带着解脱般的笑:“阵眼在雷火冲,与联军的粮仓同山......但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阻止?“他的目光扫过影刺,“他这种疯狗,只会把灵脉炸成齑粉——到时候,整个北境三千里,连块能种灵谷的地都剩不下!“
影刺突然发出尖啸,鬼面上的青铜纹路泛起幽光。
他竟生生扯断被王瑶软剑缠住的左手,断腕处翻卷着黑色腐肉,露出白森森的骨茬。“旧秩序必须死!“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包括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救世主'!“
罗羽的剑脊重重砸在黑袍人后颈。
对方闷哼一声昏过去,他迅速扯下腰间绳索将人捆紧,余光瞥见影刺已撞破帐幕冲了出去。
王瑶刚要追,却被他拉住手腕:“你去通知苏浅,让她立刻带密谍司的人封山!
影刺要炸雷火冲,粮仓和灵脉阵眼都在那!“
“那你?“王瑶的软剑还滴着影刺的黑血,沾在她月白裙角上,像朵狰狞的花。
“我带他回联军总部。“罗羽将昏迷的黑袍人扛上肩,玄鸟残佩的热度终于降了些,“孙长老他们需要亲眼看看这张脸——当年玄鸟宗的灭门凶手,现在披着'援军'的皮混进来。“
演武场的火把还亮着。
孙长老正往嘴里塞王瑶塞的桂花糖,甜得直皱眉,忽见罗羽扛着人进来,糖块“啪嗒“掉在地上。“这是......“
“幽冥宗左护法,当年砍了我师娘脑袋的人。“罗羽将黑袍人甩在石桌上,扯下对方兜帽,刀疤在火光下泛着青黑,“他的人混进援军,说要帮咱们抗敌,实则要血祭灵脉复活旧宗。“
孙长老的青铜剑“呛啷“出鞘,剑尖抵住黑袍人咽喉:“当年青岚峰一百零八条人命,今天先拿你抵!“
赵师兄却踉跄着扑过来,酒葫芦砸在地上:“不可!
他们来了之后,咱们连破敌军三座营寨......“他盯着黑袍人刀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后退两步,“这张脸......十年前在南疆见过,他救过我命!“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苏浅掀帘而入,发间玉簪歪在一边,显然是跑着来的:“雷火冲的密桩传回消息,影刺带了三十个死士,正在挖山!“她的目光扫过石桌上的黑袍人,又转向罗羽,“他说的两派是真的——影刺那批人,根本不在乎幽冥宗存亡,他们要的是......“
“要的是让整个修仙界陪葬。“罗羽替她说完。
他望着帐外漆黑的夜空,影刺逃走的方向,山风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玄鸟残佩在他心口微微发烫,像师娘当年摸他头顶时的温度。
“先审他。“他按住孙长老颤抖的手腕,“但影刺必须追——否则北境三千里,要变死域。“
石桌上的黑袍人突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孙长老的剑刃上:“劝你别白费力气......那疯子,早把自己炼成了人弹。“他的目光扫过罗羽腰间的玄鸟残佩,突然笑了,“不过,你若想知道当年玄鸟宗灭门的真相......“
“住口!“罗羽的剑鞘重重砸在他后颈。
王瑶已经牵来两匹快马,苏浅将一叠密文塞给他:“这是幽冥宗的阵图,我标出了雷火冲的薄弱点。“
孙长老将剑收回鞘中,却把剑穗解下来递给罗羽:“当年我师父用这剑穗捆过幽冥宗大长老,今天借你镇邪。“赵师兄突然塞来半葫芦酒:“那疯子怕火,这是我埋了二十年的雷火酿。“
罗羽翻身上马。
王瑶和苏浅一左一右跟了上来,马蹄声踏碎满地月光。
他回头望了眼联军总部的方向,石桌上的黑袍人正被孙长老的弟子押往地牢,而更远处的山坳里,有幽绿鬼火在闪烁——那是影刺留下的标记。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他低声道。
风卷着他的玄色道袍猎猎作响,腰间玄鸟残佩的温度,与手中雷火酿的灼意,在血脉里翻涌成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