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队的灯笼刺破夜幕时，罗羽正将染血的青铜令牌按在心口。
残佩与令牌相触的轻鸣还在血脉里震颤，王瑶的呼唤便裹着风撞进耳中——她发梢沾着碎帐布，腰间佩剑未入鞘，指尖还凝着未散的灵气，显然是从营地另一头御剑急奔而来。
“伤得重吗？“她伸手要掀他衣襟查看，却在触到他肩头时顿住——那里的衣料被气浪撕成了蛛网，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正渗出暗红的血珠。
王瑶喉间溢出半声抽气，袖中翻出疗伤丹，却被罗羽按住手腕。
“先处理赵师兄。“他声音发哑，目光投向不远处被气浪掀翻的帅帐残骸。
果然，赵师兄的吼声响了起来，像炸雷劈开人群：“罗羽！
你让那两个贼子跑了？
三十里内的哨卡全撤了，现在联军安危谁担？“
赵师兄的玄铁重剑在地上拖出火星，甲胄上还沾着巡夜时的草屑。
他脖颈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显然是从被窝里被喊起来的。
罗羽抹了把嘴角的血，迎上他喷火的视线：“他们不是主谋。“
“放屁！“赵师兄的拳头砸在旁边的石墩上，碎石飞溅，“你当老子没长眼？
那影刺捅自己的狠劲，那黑袍人护着他的架势，分明是一伙的！“他突然抓住罗羽的衣领，剑穗扫过罗羽脸上未干的血迹，“我不管什么主谋从谋，现在联军缺人缺粮，那支神秘援军说能给灵脉、送丹药，你偏要拦着——“
“拦着是为了不让你引狼入室！“王瑶突然插话，她挡在两人中间，发间玉簪被夜风吹得轻晃，“方才帐内灵力暴动，你没看见锁魂钉是从联军布的防御阵里窜出来的？
他们连我们的阵法都摸透了，现在接纳，等于把软肋递到人家手里！“
赵师兄的手松了松，却仍瞪着罗羽：“那你说怎么办？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境防线塌了！“
罗羽借王瑶的力站直，残佩在胸口烫得惊人。
他望着营地外翻涌的云层，想起师娘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小心噬魂令“时的温度，想起孙长老提到青岚峰时发红的眼——那些碎片在脑海里拼成一把刀，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等苏浅的密档破译结果。“他说，“真相藏在那些符文中，比我们想的更狠。“
话音未落，帐后传来碎瓷片的脆响。
苏浅从阴影里钻出来，怀里抱着半卷烧焦的密档，发梢还沾着墨汁。
她平时总挂着狡黠笑意的脸此刻煞白，指尖捏着张泛黄的纸页，正簌簌发抖：“罗羽，你来看。“
三人围过去时，苏浅的指甲几乎要戳破纸背。
纸页上的符文被她用朱砂重新描过，显露出两行歪扭的小字：“旧部分两途，一欲复幽冥之辉，一欲碎天地之序。“她抬头时眼眶泛红，“影刺在密信里骂前者是'守墓的老狗'，说要'借灵脉崩毁重置法则'——他根本不是要帮联军，是要拿北境当祭品！“
帐外突然掠过一只夜枭，啼声惊得烛火乱晃。
赵师兄的重剑“当啷“坠地，他蹲下身抓起那页纸，喉结动了动：“这...这怎么和他们说的'共抗大劫'不一样？“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假话。“罗羽将青铜令牌拍在桌上，符文在火光下泛着幽蓝，“这是引灵牌，师娘当年拼了命要销毁的东西。
影刺挖山引地火，黑袍人说'终结旧秩序'——他们要的不是并肩作战，是让灵脉崩毁，让所有修士的根基...“他顿住，目光扫过王瑶攥紧的药瓶，扫过苏浅发间沾的墨汁，“让我们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营地外的更鼓敲了三更。
王瑶突然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张青纹符箓：“我今早去万宝阁换的隐匿符，能避过筑基期以下的神识。“她将符箓塞进罗羽掌心，指尖在符纸上轻轻摩挲，“影刺的秘密据点在援军营地西南角，地下三丈有个密室——我昨夜跟踪他们时记的。“
苏浅猛地抬头：“你疯了？那地方至少有化神期的护阵！“
“所以需要这个。“罗羽从怀里取出残佩，灵力注入的刹那，佩上的玄鸟纹路突然活了过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金红光芒，“师娘说这是当年玄鸟真仙的信物，能破七成禁制。“他看向王瑶，后者正咬着唇点头；又看向赵师兄，对方搓了搓脸，突然抄起重剑：“老子跟你去！“
“不行。“罗羽按住他肩膀，“你留在联军营里稳住人心，影刺要的是混乱，我们不能乱。“他将令牌和残佩贴身收好，转身走进夜色。
王瑶的隐匿符在他掌心发烫，像一团要烧穿黑暗的火。
援军营地的巡逻队每盏茶时过一遍。
罗羽贴着墙角，听着他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西南角的老槐树投下巨大的阴影，他蹲在树后，用残佩轻触地面——泥土突然翻涌，露出块刻着符文的青石板。
掀开石板的瞬间，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密道向下延伸，墙壁上嵌着夜明珠，将台阶照得青白。
罗羽放轻脚步，每走三步便停一停，直到听见下方传来模糊的对话：“...灵脉崩毁之日，就是旧秩序湮灭之时。“是影刺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阴狠，“那小子拿到引灵牌更好，他会替我们打开最后一道封印。“
“可黑袍人说他太聪明...“另一个声音带着犹豫。
“聪明又如何？“影刺冷笑，“他越接近真相，就越会往我们的局里钻。
等灵脉的钥匙在他手里，等玄鸟残佩认了他主——“
罗羽的手指扣住剑柄。他数到第七块青石板，抬起脚轻轻一踏——
密室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影刺的话突然顿住。
罗羽看见阴影里的人影转过脸来，刀疤在夜明珠下扭曲成某种笑意，仿佛早就在等他。
密室木门吱呀轻响的刹那，影刺刀疤扭曲的脸在夜明珠冷光下浮出笑意。
他倚着刻满咒文的石桌，指尖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一柄黑玉短刃，刀身映出罗羽紧绷的下颌线：“等你多时了，罗小友。“
罗羽的瞳孔骤缩。
方才在密道里听见的对话片段如针芒扎进脑海——影刺说“他越接近真相，就越会往我们的局里钻“，原来这一切从引灵牌现世起，便是对方布下的饵。
他右手按在剑柄上，玄鸟残佩在胸口发烫，提醒着他此刻灵力只剩六成——方才破地下禁制时耗去太多。
“你早知道我会来？“罗羽声音沉得像压了铅块。
影刺低笑，短刃在掌心转出银弧：“玄鸟残佩认主的灵光，连化神期修士都掩不住，何况你这刚结丹的小娃娃？“他突然挥手，石桌下的暗格“咔“地弹出七枚青铜钉，“不过无妨，这'七煞锁魂阵'专为你备的——“
七枚铜钉“咻“地射入密室四角，血红色光网应声而起，将罗羽困在中央。
阵纹爬过地面时带起腐臭的血气，罗羽的玄铁剑刚出鞘便被光网震得嗡嗡作响，虎口渗出血珠。
他这才发现墙上夜明珠的青光里，竟浮着层层叠叠的魂魄虚影，正发出细若蚊蝇的哭嚎——这阵法竟用生魂祭炼！
“灵脉崩毁需要引子，你手里的引灵牌正好。“影刺的刀疤随着说话幅度扭曲，“等你替我打开最后一道封印，北境三千里灵脉的灵气......“他舔了舔嘴唇，“够我重塑十座这样的杀阵。“
罗羽的指甲掐进掌心。
师娘临终前咳血的脸突然闪过眼前——她当时攥着他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骨缝：“引灵牌...是打开幽冥通道的钥匙...“原来所谓“旧秩序“，竟是要放幽冥邪修重返人间！
他深吸一口气，残佩突然在胸口灼出红痕，玄鸟纹路在皮肤上泛起金光。
“灵火印记！“影刺的笑意终于裂开道缝。
罗羽反手抽出腰间火玉，灵力如狂潮灌入。
赤金色火焰从他指尖腾起，所过之处血网滋滋作响，烧出焦黑的窟窿。
他借势跃出，火玉在头顶凝成火凤，尖啸着撞向影刺！
“狂妄！“影刺短刃迎上，黑芒与赤金相撞，爆起刺目强光。
罗羽被气浪掀得撞在石壁上，喉间一甜，鲜血溅在火玉上，火焰反而烧得更烈。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看见影刺胸前的衣襟被火凤抓出三道焦痕，脸色终于发白。
“你...究竟是谁的传承？“影刺后退两步，撞翻了石桌上的青铜鼎，符纸簌簌落了一地。
罗羽趁机欺身上前，剑锋抵住影刺咽喉：“该我问你。
毁灵脉，放幽冥，你受谁指使？“
影刺突然笑出声，染血的牙齿在火光下泛着青：“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当年灭你师门的'青岚峰'，现在正跪在那人脚边求活路！“他的手指猛地掐住罗羽手腕，一股阴寒灵力顺着伤口钻进来，“等灵脉崩了，你师父师娘的血，会变成滋养新秩序的肥料——“
罗羽瞳孔骤缩，玄鸟残佩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他借势挥剑，剑锋擦着影刺脖颈划过，在他左脸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影刺痛呼着栽倒，罗羽抓起桌上散落的符纸塞进怀里，转身撞开密室木门——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影刺的手下听见动静赶来了。
“走！“他低喝一声，残佩的金光裹住全身，如一道流星窜出密道。
等援军巡逻队举着火把冲进密室时，只看见影刺捂着脸在血泊里抽搐，石桌上的青铜鼎倒着，符纸被夜风吹得飘向窗外，其中一张落在染血的青石板上，隐约可见“青岚“二字。
联军营地的帅帐里，烛火晃得人眼晕。
苏浅的指尖在符纸上疾走，朱砂笔在“青岚“二字下重重画了道红线：“这符纸的纹路，和当年覆灭罗羽师门的凶手用的'幽冥引'完全一致！“她抬头时眼底泛着血丝，“影刺背后的人...极可能就是当年血洗青岚峰的幕后黑手。“
罗羽攥着符纸的手青筋暴起。
师娘临终前说的“小心噬魂令“突然清晰起来——原来“噬魂令“不是凶器，是那个幕后势力的标记！
他喉咙发紧，抬头正撞进王瑶担忧的目光。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指尖轻轻覆在他手背：“你还打算继续查下去吗？
太危险了......“
“我必须查。“罗羽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传来，“如果灵脉真的崩了，北境百万修士都会变成幽冥邪修的养料。“他的声音放软，“你和苏浅...先回安全的地方等我——“
“放屁！“
帐外突然传来赵师兄的吼声。
他掀开门帘冲进来，玄铁重剑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脸上还带着没擦干净的酒渍：“老子听说影刺那龟孙的阴谋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符纸，粗糙的指腹蹭过“青岚“二字，“但老子也听说，援军里有不少人是被影刺骗的！
那些散修、小门派的，谁不想有口灵脉修炼？“
罗羽皱眉：“赵师兄，影刺的杀阵你也看见了，他们根本不是来帮忙的——“
“所以老子要去策反！“赵师兄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来，“那些人里肯定有不想当祭品的！
老子去和他们说，只要反水，联军分灵脉给他们！“他扯了扯甲胄，剑穗在腰间晃得厉害，“你不是总说'人心能破万法'吗？
老子信这个！“
罗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影刺密室里那些生魂虚影，想起赵师兄平时喝酒时拍着他肩膀说“老子这条命，早就在北境防线喂妖兽了“的模样。“太危险了，影刺不会放过你。“他哑声说。
“老子活了四十年，就没怕过危险！“赵师兄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齿缝，“你守着联军，老子去探探那些人的底——“他转身大步走向帐外，玄铁重剑在地上敲出铿锵的节奏，“明早鸡叫头遍，老子就出发！“
罗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喉间像塞了团浸了血的棉花。
王瑶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要拦吗？“
“拦不住。“罗羽低头盯着自己沾血的袖口，那里还留着影刺阴寒灵力的灼痕，“他和当年的我一样...总觉得自己能扛起所有事。“他攥紧了怀里的符纸，“但这次...希望他别像我当年那样，撞得头破血流。“
帐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