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筝.春

小镇的春天什么时候来?不是老树开新枝时,也不是小草露新芽时,更不是鸭先知,对于我来说,春天什么时候来,是妈先知。老妈同意不再穿秋裤了,春天就来了。

刘佳不喜欢春天,因为一到春天,他的鼻炎就要犯,基本除了上学,很少见他出来溜达,男女双打的时候也急剧减少。我也不太喜欢春天,仅次于讨厌冬天。因为春天我就会被抓到只有我一个男生的舞蹈队开始排练六一的舞蹈,这让我看起来很娘,而我自认为很男人。

苏舒和我那长得不太利索的拜把子兄弟勇哥,是很喜欢春天的。苏舒喜欢是因为他爸出差的时间要增加了,少了揍他的主要火力。勇哥爱看武侠小说“你看那些江湖大侠,都是冬天闭关,春天出关,内功一日千里”,所以他认为,经过一个冬天,他的内力一定也得到了升华,而我就觉得只是他妈让他打猪草,长了点力气而已。

说起勇哥和我的拜把子情谊,也是在他读过《三国演义》儿童版之后发生的事。《三国演义》我很早就看过了,虽然也是儿童版,对里面的主要情节大体都还是有个印象,这得益于老太爷他们退协搞的那个图书馆,里面有这本书。勇哥就不一样了,学校隔壁是所初中,一到放学时间,门口就会出现几个租书的小摊贩,勇哥虽然兜里没几个子儿,楞是存了半学期的钱,买下了一本。数夜苦读,自认为领悟了其中的精髓。大男儿在世,兄弟最是重要。环视整个班,刘佳太软、苏舒太飘,他认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们结拜吧”勇哥鼓起勇气向我表白。

“凭什么?”我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看一班,猪儿虫和文学脑壳都结拜了。”这是事实,我是见证人之一。

“有道理,好!”我被说服了。

于是在男厕所门口,一捧土,三支铅笔一插。

“跪。”刘佳是我们的见证人。

我们俩跪下,我垫了张纸,勇哥啥也没垫。

“今日你我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勇哥拿着抄回来的结拜词高声读着。

我小声跟着。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兄弟对拜”

刘佳没地方抄,胡乱指挥着。我只想揍他,拜父母算什么?我妈还没死!对拜干什么,老子又不和勇哥结婚。

“兄弟,你大还是我大?”勇哥很认真,但又不知道谁该是大哥。

“我大,我是大哥。”我骗了勇哥。我早读了一年,实际是班上最小的一个。

“大哥”

“二弟”我想到了《西游记》

和勇哥结拜,虽然我一直觉得没什么鸟用,但一到春天里,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便利的,也只有那唯一的一点点。

勇哥家门口有一小片竹林,这可是做风筝的上好材料。每到春天,有那么几天,我会去勇哥家,看他做风筝,一起在他家的山坡上放。勇哥还有一个堂哥,农村家庭,那时候亲戚家都在一片,以前也是时长和我们一起放的,直到有一次,在放的过程里,跑着跑着掉粪坑后,就再也没见他放过风筝。

今年班主任通知,春游的活动就是放风筝,让每个人回去准备一个。这算是除了运动会以外,小镇学生们都能卯住劲的大事了。谁放得高,谁在班里至少能耀武扬威好几天。

班里会做风筝的就几个,勇哥算是里面手艺最好的。第一排那几个粮站、供销站的娘们一早就把他缠上了。难得有一点众花捧月的感觉,勇哥明显飘了。

“重色轻友的狗东西。”苏舒骂着。

“就是,得亏老子还送他一盒擦炮。”刘佳过年就剩了那么一盒。

“我还给他作业抄,都没答应。”丹姐拍了拍头皮屑。

“你不是他拜把子兄弟吗,咋,也没鸟你?”苏舒有点为我不值。

“鬼,老子再也不给他带漫画了。”我附和着。其实我没说,勇哥悄悄给我带了几片削好的竹片。

丹姐和苏舒骂着走出了学校。

老太爷在教办,实际一早就知道了今年的春游安排。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区里一个学校组织春游出了事故,全区的春游外出活动都被叫停了,小镇也没啥其他娱乐项目,又不能老组织看电影,索性有老师就提出办个放风筝比赛,教办领导一合计,也就同意了。

“你风筝打算怎么做啊?”老太爷端着茶杯回家看着在地上摆画片的我问。

“不知道,我只会放不会做,有的说外面买的也可以。”我略带失落,回复着。

“算了算了,我给你做吧。”我是没想到老太爷还有这把刷子的。

如果不追求好看的话,做风筝的材料其实并不复杂,一点竹片、一大张纸、一点浆糊、一些缝衣线就可以了。

老太爷收拾了一下略显凌乱的书桌,那是个实木书桌,底色是红的,用的年岁久了,渐渐表面变成黑色,偶有几个地方破损,露出本来的底色。我早早的拿出勇哥给的绿色几根竹片,老太爷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一张淡粉色的纸和蜡烛,外婆贡献了一卷白色缝衣线、半碗米饭和剪刀,材料工具就齐了。

第一步首先是要把风筝的骨架做出来,不同于现在花里胡哨的各种风筝,那时候最流行的是王字风筝。老太爷把蜡烛点燃。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火把竹子烤一下?”老太爷把勇哥贡献的竹片拿到火上来回翻烤。

我见勇哥做的时候,没见过这道工序啊摇摇头。

“竹子里有水分,重,烤一下水分就没了,要轻很多。控制好火候,竹子的韧性还会强。”老太爷都没看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竹香味。

烤完的竹子,要切成30公分宽的四条。一条50公分长,三条40公分长,老太爷在桌上摆了一个王字。约莫对齐之后,便开始用棉线固定,这一步是很简单的,只需要在竹片交叉处用十字固定法绑上几下,让框架不再移动就可以了。

春日温柔的阳光从窗户射到已经失去本色的书桌上,展开粉色的纸,老太爷把框架放了上去,拿出直尺,“王”字的两侧,紧贴竹片的边缘用笔划下直线。“王“字的上下,大约留下一公分的余量,分别划下两条直线,与竖向的直线交叉。拿开风筝的框架,沿着划下的直线,折叠粉色的纸,用剪刀穿过对折处,缓缓的裁剪。老太爷的动作很慢,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手不稳,还是担心弄坏纸张。

从桌子里翻出一支毛笔,粘上米饭打成的浆糊,反复“王”字的第一横上刷上几个来回,将裁好的纸小心的覆上,留出一公分左右的余量,小心的上下左右对齐,用手压实。这时便可在第二横、第三横、一竖上刷上浆糊,平整的将粉色的纸完整的覆盖下去,上下留有的余量,再打上最后一点浆糊、折叠、牢牢的贴在框架的反面,风筝的主体,就有了。

老太爷眼睛不好,年轻的时候就高度近视,老了又有老花,穿针是不可能了,只能让一直在旁观摩的我来。穿针线的时间,老太爷用尺子在“王”字的一端上,用尺子比处两个对称的点。拿上针线,穿过其中一个点的竹片下沿纸张,绕过竹片再穿第二次、第三次,打上一个结。针线穿过另外一个点的竹片下沿纸张,将两点中间的线对称的向下拉,直到最低点将将到达“王”字正中点位,便可将绕过竹片再穿第二次、第三次,打上一个结。上抖就做好了。线这时的风筝算是有了正反面。有线的一侧是正面,另一侧便是背面。

最后一次下针,在“王”字中心点,沿着中心十字一角背面穿出,绕进刚刚比划好的上抖线再从十字另一角正面穿进。不着急拉紧,提着两线交叉处,慢慢调整,直到提起的线中心交叉处在两横正中心位置,下抖线的长度就确定好了。接着反复用针线穿进穿出,固定好下抖线,便可以打上最后一个结。

利用起剩下的粉色纸,裁剪成长度宽度一致的纸条,粘贴出两条长度一致的尾巴,拿出我的风筝线绞,连接好抖线。这个粉色的风筝,完成了90%了。

老太爷额头已经有了些微汗。“去试试”

学校的操场是个试飞的好地方,用脸感受了一下风向,背向风来的方向,拿起风筝,一股轻微的拉力从线上传来。慢慢放线,期间根据风力大小,扯动手中的细线,带到抖线调整风筝的飞行姿态,约莫放到50米高。

“收下来吧。尾巴再贴长一点”老太爷说着。我也发现了风筝有些头重脚轻。

第二天便是春游活动。学校操场虽然也不算小,但也容不下那么多风筝一起放。学校后门的小溪堤坝便成了最佳场地。夏秋的时候,小溪是有水的,但到了春天,小溪的溪道里只有青草,镇上放羊的老头最喜欢到这里放羊。

勇哥的风筝是自己做的,一如既往的白色“王”字风筝,个头绝对是他做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气势逼人。苏舒的风筝是用二十个游戏币请勇哥做的,样子一样,就是小了一圈。刘佳风筝是他爸给他买的蝴蝶风筝,很娘。刘佳老爸是学校的辅导员兼科技老师,手很巧,但是不勤快,烟不离手。粮站、供销站姑娘们的风筝,依旧出自重色轻友的勇哥之手,只是白色的蒙皮上已经被画上了各种各样的图案。

堤坝并不宽,勉强能站下两排人,倒是很长,四周开阔,没有树木电线杆这些遮挡物。男生们很自觉的拉开5米的间距,防止缠绕,女生们一开始还试图占据一点位置,不多一会儿就发现,实在是没有把风筝放飞超过10米的技术,便也就心安理得的在草甸上摸鱼。

“同学们注意安全。今天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班主任是班花刘倩的小姨,住在我家二楼,跟刘佳是邻居,喜欢抹香水。

“老子今天干死你们”苏舒大放厥词。

“你丫找抽”豪哥离苏舒最近。豪哥个子在班里排名倒数第二,仅略微领先桃儿,不过打架确实不弱,我多次与其交锋,都败下阵来。

“弄死你个狗日的”涛哥冷不丁放出一句狠话。涛哥是班里的巨无霸,小学五年级身高就超过了1.7米,体重更是直逼180斤。

班主任在,这帮小子还是比较克制的,嘴上讨点嫌,并不敢如平时一样手上切磋。

男生们放风筝是不屑于跑的,电视里那些跑着放风筝的镜头,在我们看来,都是SB。真正的高手是找好风向,在风起的那一刻,快速的将风筝脱手,感受线在手里的力度,左手拿着线绞一点点的放线,眼睛盯着风筝,右手牵着线随时通过上下的抖动调整风筝的姿态。

刘佳的风筝一看就是假冒伪劣产品,花里胡哨,仅仅飞了50米高,眼见着就向右边倒去,不是斗线有问题就是框架重量不平衡。

“你妈的,别冲我来”牙棍就在刘佳右手边,叫骂着。

“你吼有锤子用,来帮忙啥”刘佳显然有点放弃了挣扎了。

果不其然,半分钟后,刘佳的风筝线就和牙棍的绞在一起了,用一个俯冲轰炸式的姿态冲向了地面,过程里还连累了另外两个倒霉蛋。

“老子干死你”牙棍丢掉线绞扑向刘佳。

俩人倒在草甸上,吓得班花刘倩一声惊叫。

以往这个时候,班里其他男生都会来围观热闹,只是现在都还在暗中角力,也只能偶尔抽个头看一眼战况。女生们自然是不敢来拉架的。在一边跟其他老师聊天的班主任眼见情况不对,嗷的一声跑了过来。

“你们俩,滚那边去面壁”班主任一指堤坝边的粪坑。

“站反了,站对面”班主任命令他们站到了粪坑的下风口。

我的风筝已经飞得很高了,约莫超过了200米,线绞上的鱼线差不多要用完了,后面就都是棉线了。一二年级的时候没有鱼线,大家都是用棉线,经常出现断线的情况,为此我丢了好几个风筝。后来有了鱼线,就没了这份担心。今天没想到风那么给力,老太爷做的风筝很好,很平稳,渐渐用光了鱼线,再放,我是不敢了。也就放下了线绞,拿一块石头压着,坐在地上看着风筝发呆。

勇哥的风筝一直没怎么放起来,应该是太大太重了,今天的风不够。看来并不是越大越好。

苏舒还在和涛哥火拼,拉着旁边几个傻缺来评判谁的风筝飞得高一些。

粮站、供销站的姑娘们已经有些无聊了,开始扎堆研究编辫子。

“同学们,都把风筝收一下。今天活动就到这儿了”班主任看样子已经约好了下午回去的麻将局。

春天嘛,草冒尖、树发芽、花开花,小孩子在长大,想着都是高兴的事儿。明年再来吧,到时候试试自己做一个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