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记得他

“手脚都给我放稳当了,莫把公主的东西给磕了碰了。”

禄德站在明月阁的门口对着几个小太监吆喝道,又恭恭敬敬对着虞月凰道:“公主,凤鸾宫奴才已经差人收拾干净了,等下您过去便能直接歇息了。”

虞月凰坐在随时要散架的椅子上看着进进出出的小太监们一箱又一箱地搬着东西。

其实她的东西并不多,箱子里装着的大多都是赵皇后的遗物,其次是赵皇后教她读书认字时用过的笔墨纸砚,这些都被虞月凰珍重小心地保存着。

虞月凰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有劳德公公了。”

禄德摇摇头:“这是奴才应该的,陛下挂念着您身体,特意还让奴才寻了顶软轿来,等下公主您呀坐在里面便好。”

窗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在最后一位太监撤出明月阁时,这里的门便落了锁。

虞月凰坐在软轿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用外面的视角向里看去时才发现她住了十年的明月阁有多萧条破败,这样一个皇宫中最不起眼的角落,竟困住了她与母后十年的光阴。

虞月凰鼻子一酸,连带着喉咙都因为哽咽带着细微的痛楚,努力抬头将即将掉落的泪水憋回去,心中恨意难消。

她一定要为赵家平反,她的外祖父镇守边疆四十年,为了虞国鞠躬精粹死而后已,怎么会通敌叛国?她的母后作为虞国第一位女将军,最后却被困深宫香消玉殒,这让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外祖父,母后,赵家,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所有人都唾骂着赵家,她偏要洗清所有污名还赵家一个清白。

虞月凰心中气血翻涌,痛苦地闭上眼睛,仇恨像春日的野草在心田疯狂生长。她发誓,她要让那些对不起赵家的人血债血偿。

不知过了多久,软轿稳稳地停了下来。

禄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七公主,到了。”

虞月凰下了软轿后慢慢朝里走去。

阔别多年,凤鸾宫还维持着她与母后搬离时的模样。甚至主殿的门框上,还留着她幼时拿刀刻的小王八。

虞月凰蹲下身子轻轻从那只小王八上抚过,赵皇后温柔的嗓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们凰儿呀,最棒啦,这只小王八简直栩栩如生,母后很是喜欢。”

风物依旧,却也不似当初。

虞月凰收拾完情绪起身,摸了摸腰间想要打赏,又想起自己身无分文,只能尴尬地冲禄德一笑:“有劳德公公了,我…我身上没有钱可以请德公公吃茶,下次一定补上。”

禄德看出了虞月凰的窘迫,心中莫名对她生出一些怜爱,眼下看着倒有几分慈祥的味道:“不碍事的,只要公主好好的就够了。天冷,公主快进去歇着吧,奴才也得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虞月凰点点头,模样乖巧极了。

禄德叹了口气,七公主呀,也是个命苦的可怜人。

等人都走了,虞月凰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任由眼泪肆意横流。

“探星。”

虞月凰声音冷冽,不带着任何情绪,显然她心情差极了。

“公主有何吩咐?”

“走,回趟明月阁。”

虞月凰现在痛苦极了,她只想疯狂发泄,可又舍不得破坏母后曾今住过的地方。

在明月阁的那十年里,贵妃命人刻意的打压,失宠后的拜高踩低,还有她发烧时母后为了请太医给她治病,跪在贵妃脚下声泪俱下磕头的样子彻底毁了天真烂漫的虞月凰。

赶回明月阁时,虞月凰手中多了一根长鞭。

风雪落在少女骨瘦如柴的身躯上,连带着长长的睫毛都被冰雪染白,她像感觉不到冷似的:“埋哪儿了?把她给我挖出来。”

探星暗自庆幸,幸好他足够了解公主,没把人埋的太深,不然受累的还是他。

等那具被剥了皮,只剩下肉的红色躯体从土里被翻出来时,虞月凰泄恨似的一鞭又一鞭抽了上去。

咬牙切齿道:“让你欺负我,让你看不起我。让你们看不起我和母后,贱人,贱人!不是很厉害很威风吗?起来啊。”

虞月凰使出了浑身力气抽在冬儿的尸体上,直到有碎肉掉下来,虞月凰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埋回去。”

探星:……

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公主您还用得到吗?”

“开春再把她挖出来挫骨扬灰,把骨灰丢到池塘里喂鱼。”

得,这次可以埋深一点,探星举起铲子哼哧哼哧埋着。

幸好他没给人丢水里,不然大冬天的公主发疯,他还得跳下去捞,他也离发疯不远了。

发泄完的虞月凰心中舒畅了许多,低着头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她看了一眼手上沾着碎肉的长鞭觉得恶心极了,想也不想就朝着旁边随手一扔。

啪——

刚扔出去的鞭子又忽然飞了回来落在她脚下。

虞月凰:?

她疑惑低偏过头,只见左边粗壮的树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来人身形高大,头上束着玉冠,身着墨绿鹤纹锦长袍,一枚白玉蟠龙玉佩系在他腰间。

他生得极为好看,一双剑眉下是灿若晨星的黑眸,优越到极致的骨相让他看起来有些异域风情,五官中又带着凌厉与英气,浑身上下的贵气与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想轻视他都难。

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侍从打扮的男人,身上穿的料子也不差。

看来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

就在虞月凰心中开始打鼓,思量着自己的恶行有没有被看见时来人却开了口:“这是皇宫,不是你家,不要乱扔东西。”

虞月凰:?

虽然但是,皇宫还真是她家。

虞月凰脆生生地开口,有些不服气道:“皇宫就是我家。”

裴熄那双清冷的凤眸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露出戏谑的笑容:“还你家,你在你家穿的跟刚和野狗抢完馒头的叫花子似的?”

虞月凰立马恼了,刚想开口反驳,又瞧了瞧自己被抽得连布都翻开的袄子,选择了闭嘴。

虞月凰只觉得他十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她用眼神询问探星,探星也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他也不造啊,他进宫的那年也才十一岁,本以为能领个好差事,不想一进来就因为没给管事太监赏钱被甩了两嘴巴子然后给他扔到了明月阁。

虞月凰气得嘟囔个嘴,不争气的眼泪说流就流:“可是,皇宫就是我家呀。”

见他落了泪,裴熄也没了方才的淡定:“唉你,怎么就哭上了。”

“我就哭!我是皇上的七公主,你却…你却说我穿的像叫花子。”

天寒地冻的,虞月凰就杵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给探星心疼地连忙用袖子擦她流出来的鼻涕,又去给她擦眼睛,虞月凰想也不想就给他手拍开了。

“是卑职眼拙,竟没认出是七公主,公主莫怪。”

裴熄也是爽快,见虞月凰都哭了想也不想就道歉。

虞月凰泪眼朦胧看着他:“你认识我?”

“倒是听过,只是没想到竟有公主瘦得跟个猴儿似的。”

“你!”

虞月凰气急,手痒得不行想立马甩他两鞭子,却只能做出受到天大委屈的样子,蹲在地上一把捡起鞭子哭着跑远了。

“公主,公主等等我。”

探星见虞月凰头也不回地跑了,立马撒开丫子跟了上去。

等主仆二人跑远,江遇颇为好笑地开口:“看来,七公主是完全没想起您来呢主子。”

裴熄收回晦涩不明的目光,语气淡淡的:“她若能忘记所有的苦楚,不记得我又有何妨。”

明月阁院外的树下还插着一把带血的铲子,探星听见动静跑出来的匆忙,连铲子都忘记收了起来。

裴熄瞥了两眼道:“找个地方扔了吧。”

“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