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丧钟为谁而鸣（完）

唱诗会很快便要开始了。

这看似宽阔银色修女教会大厅，被坐了个满满当当，无论前后座都坐满了。

场内声音嘈杂，不少人忙于交际，不少人在安抚躁动的孩子。

突然场上的灯光一暗，光明消失，修女们同时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和帷幔，大门也在轰然间关闭。

肃穆的气氛于场中飘散，人们受到这种气氛的感召，纷纷安定下来了。

正中央的台子上，突然打下一道光，身穿白色修女服的女孩于光中显现，她于光中歌唱，金色头发在光中如同被点亮的火。

这女孩正是希贝尔，那个赫特从船上救下的女孩。

面对如此多人的场景，她本来是有些紧张的，但是当灯光熄灭后，一片黑暗，这光中只剩下了自己，她才情绪安稳了下来。

她缓缓开口，就像此前训练的无数次一样，她开始诵念《阿莱尼亚的爱之赞美诗》。

诗歌内容里，全是对于人类之爱，对于众灵之爱的歌颂，于银月辉光下，人们敬爱自己的父母，亲爱自己的妻子，疼爱自己的孩子。

在诗中，死亡是可以被战胜的，黑暗只是大家相互取暖的理由，人们不会伤害，会在银月女士的辉光下，反复相爱。

希贝尔的颂唱作为开场，而后是一位位身穿白色衣袍的女孩开始自黑暗中出现，被投射下来的不同银月辉光点亮。

她们的颂唱声，充满着稚气，却极为真诚，她们是全身心的相信这所有诗的内容，她们是不会怀疑的“我”。

这种相信，自然随着诵念词的韵脚开始流露，随着管弦乐队的每一个音节开始跳动。

一种神秘的灵氛开始被制造出来，氛围中得所有人，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最爱的人，最想念的人。

这是具体到人的回想，有的人会想起他的母亲，有的人则会想起他死去已久的父亲，曾经的爱人。

细节开始丰富，胸膛里的心脏开始砰砰跳动，眼角便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泪水来。

站在后排的，那些被邀请来的贫民，工人，或是渔夫，他们的生活最为窘迫，他们的人格被侮辱的最多。

他们从未被拥抱过，从未被教导过自己值得被爱，但在今天，他们确实被爱了。

如果多年以后，让他们回忆今天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说，他们曾在今天被垂泪的银色女士深情地拥抱。

赫特是反应最不痛快的一个，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虚无灵力开始暴动，开始抵抗从这种环境里流出的那种东西。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刺痛，这让他焦躁不安，如同将要发狂的兽。

他甚至已经忍不住要直接使用【权柄：降临】，从虚无灵界里把三眼魔刀拔出来，在这里直接开始杀人了。

这是针对我的一个局吗？为什么？

简？她为什么呢？

他来到这里，完全是出于对恩娜和简的相信，无论如何，他们是救了自己命的人，没有简小姐帮忙，自己根本不可能获得雾月的赐福，在那狂乱的夜里活下来。

可现在，这里的情况又算是什么？一场诛魔仪式吗？

赫特已经快要压制不住自己了，这如同将他放在火上炙烤，就像他昨天刚吃的那只鱼一样。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是简的手。

一种平和的，能令他瞬间安定的力量，开始抚平他心灵的躁动。

赫特还未来得及询问，就只感觉到这股平和的力量之中，隐含着爆发性的力量，那是银色的辉光，是银月女士博爱世人的象征。

这力量在一层糖衣的包裹下，完全进入到了赫特的体内，再加上这唱诗班所创造出来的强烈灵氛。

赫特体内虚无灵力的躁动，意志，都在这一刻被消解掉了。

他开始沉溺和体验。

模模糊糊的幻影闪烁，像是他前世女友的脸，只是她穿着这个年代的衣服，贵族式的蕾丝花边长裙，还打着遮阳伞，这是什么世界名画吗？

是父亲吗？他的脸为什么这么苍白呢？我还能回去吗？你们在等我吗？或许吧。

我其实很喜欢这里啊，我爱的是这个无限可能的世界啊，你们知道的吧，我不想成为什么医生的啊。

我没有爱，其实我没有爱，我只想体验，我好喜欢这里啊，我不回去，我的命运就在这里了。

是啊，我爱的只有自己，就这样吧，我如果能赢的话，我可以看到你们吗？

“赫特先生，唱诗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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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特一直呆滞着，凝视着台上的孩子们。

他的眼睛不会眨，眼皮也不会跳动，就像是被固定在这里的雕塑。

众人都在退场，而他还是保持着这份呆滞。

恩娜很担心赫特的状态，但简只是让她先走，随后让修女拿来了一瓶名为“灰烬”的红酒，以及一个放置酒杯的小桌台。

她拍了拍赫特的肩膀，说出了刚才的那句话。

赫特没有流泪，只是骤然间闪念回到现实，宾客离场，繁华落幕，他总感觉置身于巨大的剧场里，而周边空无一人。

他感到有些孤独。

简递给了他一杯酒，这名为灰烬的葡萄酒，已经发酵成了最醇厚的紫黑色，看着不像是酒，反倒是像毒液。

“先喝酒吧，赫特先生。”简说道。

赫特接过酒杯，也没有看简，也没有一饮而尽，只是微微饮了一口。

这酒入口很甜，甜得发腻，但是慢慢品味之后，则是稍微的苦涩，但无论如何这份苦涩都盖不过那份甜。

这酒的度数，出奇的高，赫特才喝下去一点，就感觉浓厚的酒精滋味，返了上来。

“简小姐，你刚才，是在考验我吗？”赫特讲道。

“不是考验，是认识，我认识人的方式，有点特别而已。”简说道。

“那你认识到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只认识到了一点。”简的大拇指抵住食指，有点像是在比心，“你爱这个世界。”

“嗯，对。”

“很难想象，你竟然会爱这个世界。”简说道。

“这个世界也不算烂吧？教会的光辉普照一切，至少贫民都能得到帮助，邪教徒都不敢冒头，就连资本家也不敢随意剥削人。”

简则在听到赫特看似认真的发言后，认真看了一眼赫特，她凑的很近，但不是在看赫特的眼睛。

然后她有些憋不住，嘟囔着嘴，最终还是笑出了声来。

赫特则是说道，“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的。”

简则在笑完以后，饮了一杯酒，“那么赫特先生，代价是什么呢？”

赫特听到这熟悉的台词，则是回答了一句，“教会超凡者需要秩序来进行修行，就像邪教徒需要混乱元素来进行修行一样，秩序本身就是代价。”

“没错，秩序本身，就是代价，赫特先生，你已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简继续讲道。

赫特皱了皱眉头，当简小姐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因为刚才的仪式，有些宕机的脑袋，突然灵敏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为了维持长久秩序，所必须的代价吗？”

简半倚靠在阴影里，那此前为了造出灵氛效应，所使用的特制版黄胧银辉灯光，就洒在她膝盖以下的长袍上。

她像是在寻找一种轻松的姿态，这样才能让她以一种平静的心态说出下面要说的话。

“要想长久维持的秩序，唯一能被认可的祭品，只有一个。”

简说前面这段话的时候，都言语轻松，可到了最后一个词，她的语气却发生些微的改变。

“思想。”

赫特在听到这个词语，也是心头一抖，他迅速就联想到了永暗迷雾前几天在伯明洛这个城市做的事情。

他还想到“三”在信中留下的那句话，人，只有人才能主宰和改变这个世界。

简则接着讲道。

她摇晃着手里的红酒杯，想要以此来作为一个例证。

“前几天发生的事，就像我面前的这个酒杯一样，无论我怎样摇晃，只要这个杯子没有被摔碎，那就相当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赫特迅速理解了简说的话。

永暗迷雾闹出的事情很大，但她没有撕破脸，没有屠杀，没有毁灭，只是将所有人洗了一次脑而已，加了一些人进来。

并没有把教会的水杯打碎。

只是......

“这种事，很常见吗？”赫特讲道。

他指的，是永暗迷雾改造所有记忆，强行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掺杂进这个世界里。

简的语气变得很无奈，“到处都是，一直都是。”

赫特沉默了，就像是他提醒恩娜不要再问一下去一样，因为话题到这里，再问下去，就是炼狱。

世界真相的炼狱。

简则是好像再难找到人，能够说出这些话了，她讲道。

“你说，我们的神，伟大的神，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人。”

简因为赫特这个回答，又苦笑着饮了一杯酒，高度数的酒精如此不要钱的灌下去，就算是以简现在的体质，也是难以招架。

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赫特先生，我们人类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在此前很多年，精灵灭绝了，矮人灭绝了，鱼人灭绝了，他们都是因为不服从秩序的安排，被灭绝了，人类能够繁衍至今，甚至能发展出这些文明，只是因为人类太软弱了，太服从了，只要给一点好处，给他们一点饭吃，让他们能够在宗教的幻想中沉沦，他们就能永远这样沦落下去。”

“在我看来，反而人类才是最有勇气的种族。”

“为什么？”简为这个答案感到诧异。

赫特则正色道，“简小姐，我们可是在神所铸造的炼狱中活到了最后啊！”

简在听到这个回答后，眼神变得明亮了许多，然后感叹式的讲道。

“怪不得会是你。”

赫特没有去将这句话延伸，而是很自我的讲道。

“我觉得这个世界更有趣了。”

简举起了杯。

在交错的白色辉光中，这酒杯中的紫黑色酒液，竟被映照着七色的辉光。

昏暗未明的银色教会大厅之中，赫特也举起了酒杯。

酒杯碰撞的声音。

“赫特先生，这个世界要完蛋了，很快就要完蛋了，你打算怎么做呢？”

赫特则是说道。

“简小姐，我可拯救不了世界。”

但他又话锋一转。

“但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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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不散的宴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