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雾都桥下的蓝眼睛（二）

塌陷的茅草窝棚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潮湿的稻草堆上。

六岁的艾琳正在发烧。

短发黏在通红的脸颊上，她左手中还攥着哥哥昨晚乞讨来的小半块黑面包。

那是哥哥昨晚饿着肚子省给她的。

自昨夜淋雨之后她就发起了烧，持续了整整一天，如今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发白，连食物都吞咽不下。

高烧让艾琳的意识有些模糊。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妈妈在对她微笑：“妈妈...…水...…”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呛咳，蓝色眼眸蒙着高热的水雾。

远处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

艾琳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她本能地把面包塞进怀里最隐蔽的破口袋。

这是留给哥哥的，绝不能被人抢走。

一根拐杖直直地杵在她的面前。

艾琳艰难地抬起头。

湛蓝色的眼眸里映出一张咧开的大嘴，和一双贪婪盯着她的眼睛。

“小东西...跟爷爷走吧……”

对方呼出腐臭的酒气打在艾琳的脸上，但她已经没有力气避开。

“滚开！老瘸子，离我妹妹远一点！”

比利的身影突然从破洞中冲出，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他手里攥着一块尖锐的碎瓦片，瘦小的身躯挡在艾琳面前。

老瘸子踉跄着后退一步，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恼怒。

他咧了咧嘴，露出发黄的烂牙：“小崽子，你护着她有什么用？她快死了，还不如卖给老帕克，换几个铜子饱肚……”

“闭嘴！”

比利攥着瓦片的手因恐惧而不断颤抖，但他仍死死挡在艾琳前面：“你敢碰她一下，我就割开你的喉咙！”

“就凭你？”

老瘸子阴恻恻地笑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小杂种，等疤面回来，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道粗野的叫骂声，窝棚里的其他孩子们像受惊的耗子般，纷纷四处躲避。

比利脸色一变。

疤面回来了，而且看情况，他今天似乎格外暴躁。

艾琳微弱地咳嗽着，小手颤抖着拽住比利的裤脚：“哥哥……快跑……”

比利咬紧牙关，低头看了一眼妹妹烧得通红的脸。

他知道，如果现在不逃，疤面一定会把艾琳卖掉，甚至可能直接把她扔进贫民窟的臭水沟里。

比利猛地弯腰，一把抱起艾琳。

瘦弱的胳膊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但他死死搂住，转身就往窝棚后的破洞钻去。

老瘸子怒吼一声，伸手想抓，却被比利一脚踹在膝盖上，踉跄着摔倒。

眼看着比利就要逃出去，一只布满疤痕的大手猛然探出，拽住比利的头发。

十岁的男孩像破布娃娃被拖出窝棚。

头皮的剧痛令比利眼前发黑，但他没有松开抱住妹妹的手。

比利被狠狠掼在地上，一枚硬币从裤脚破洞叮当滚落。他挣扎着抬头，透过发昏的视线，看到艾琳正艰难地向他爬来。

疤面冷笑一声，一脚踩住比利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

“小东西，你哥哥养不起你了。”他弯腰捡起那枚硬币，在指尖翻转把玩：“瞧瞧，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他才偷到一先令。”

疤面的嘲讽声如同钝刀割刮骨头，让艾琳露出绝望的目光。

“你哥哥没有完成约定。”

艾琳拼命摇头，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哭腔：“不……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

被踩在脚下的比利拼命挣扎，指甲都抠进泥地：“放开她！”

疤面只是嗤笑一声：“倒是个硬骨头。”

短棍重重砸在比利背上，当着艾琳的面，他掐住比利后颈，像屠夫拎起待宰的兔子那样将他悬在半空。

“不过别担心，好运的姑娘，有位穿着体面的绅士看中你了。你还能活下去，甚至有可能过上梦想中的好日子。”

听到这话，看好戏的老瘸子脸色一变：“疤面，你明明答应过......”

“闭嘴吧老畜生！”

疤面放下比利，直接暴起一脚，将老瘸子踹倒在泥地里：“听着，我这儿的孩子，买去做工可以，但买去填你的脏坑？”

他短棍一甩，重重敲在旁边生锈的铁桶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巨响。

“不如我现在就送她去泰晤士河喂鱼。”

老瘸子挣扎着支起身子，往地上啐出一口唾沫：“疤面，你少装什么好人。我们都是阴沟的老鼠，你管我买她去做什么！”

“我已经和乔治客栈的玛莎夫人约定好，要给她送一个干净的姑娘过去。”

闻言，疤面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我不管你们是怎么约定的，但你既然在我疤面的地盘，就得守我疤面的规矩！”

“当然当然，我只是想捡一个便宜而已。”老瘸子被疤面凶狠的眼神吓住，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说不定那个小病痨鬼还治不好，让我的钱打水漂了呢。”

“滚。”

疤面嫌恶地甩了甩手。

“我这就走！这就走！”老瘸子捡起拐杖，佝偻着身子往门口爬去。在转身的瞬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该死的疤面！

待会儿定要在玛莎夫人面前好好编排一番，让这个狂妄的家伙后悔拒绝他。

老瘸子扶着拐杖慢慢站起身。

他正准备离开这里，突然一块板砖正中他的脑门。

“谁……？”老瘸子晃晃悠悠，他两眼一闭，直接晕倒在地上。

里面的疤面发现不对，猛地转身。

他立刻就想招呼手下，但一把飞来的短刀直袭而下，深深钉在他脚边的地上。

拿着棍棒冲出来的手下停住了脚步。

窝棚里的孩子们都骚动起来，几个大点的孩子甚至激动地探出了半个身子。

趴在地上的比利迅速爬起，把艾琳抱住。他们缩在稻草堆里，两双蓝眼睛透过小小的缝隙，惊诧与期待地望着前方。

“警察，举起手来！”

巷口处，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二十出头的青年，黑色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握着一把左轮。

在他身旁，一队蓝制服警察呈扇形散开。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棕色大衣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睛扫过窝棚，在看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时，脸色顿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