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端王府。
枝叶繁茂的葡萄架下,一名身着白玉薄衫的少年郎君正蹲在地上翻卷着书堆。头上那红宝石点缀得如海棠一样的发髻左右晃动,整个人看起来像根精致的蜡烛。
“二凤来了没有?”
声音刚丢进旁边一堆太监里,这群人就炸开了,左右徘徊起来。
一个胆子大的太监吊着嗓子:“禀告大王,奴婢们已分做四路去寻了,暂时还没有找到。”
“快找快找,过一炷香再看不到人,你们今晚都给我去演武场加训。”
端王心急,是因为他当皇帝的哥哥为了生个儿子吃尽了苦头,身体日渐式微。而这个“二凤”,是他出宫就府之时,皇帝调拨的礼部尚书哥舒忠的儿子,哥舒羽,此次是因为受了他的委托,去找一份药方。
忽地从墙上似月光般洒下一个白衣少年。
皎洁的靴子点地无声,皎洁的牙齿抑扬顿挫。
“王爷,好消息!”
端王这根蜡烛似乎被瞬间拨亮,急忙站立起来,又感觉一阵头晕,沉沉地摔倒在书上。
他索性不再起身,打量了一番来人,目光落在那人手中的竹简上。
“二凤,手里是何物?”
“王爷,我在玉清昭应宫里摸索出的,你看。”
哥舒羽手指捏住竹简边沿顺势挥动,竹简的内容徐徐展开。
“太上天书!”
“正是太上天书。”
“这天书有重兵把守,你是怎么拿出来的。”
“王爷,先别管过程了,结果才重要。你看,这天书中记载,蓬莱仙岛有仙方,可得长生。”
“长生······”
端王瞬间翻转身体,整个倒在了书堆,将头埋了进去。
他在心中叫苦不迭,只怪自己担心这伴读在文采上超过自己,多番阻止他学习,以至于他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却找来如此大的谬误。
哥舒羽纵身一跃,脸带半分狡邪。
“王爷,这是天书!”
王爷此时与书融为一体,默不作声。
“王爷,这是天书!”
见端王还没有反应,哥舒羽自个儿念了起来。
“太上玄感,浊世霾霾,乃降凤凰于蓬莱······”
风吹起几页书角,断断续续看到端王的脸。
一个太监急冲冲地跑来:“大王,不好了。哥舒羽偷了天书,不知所踪,现禁军正满城找人。”
旁边的太监用手指了指正在念书的哥舒羽,吓得那太监一屁股摔倒在地。
“二凤,你跟我进宫去面圣。”
端王换了一副面孔,站起身来。用手掸了掸尘土,又轻轻拍了一下哥舒羽的背。
“王爷,你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
此番对话虽早已不在一根弦上,两人倒是一同换了正服,打马朝宫中疾驰而去。
大内深宫,马蹄声点亮了盏盏宫灯和束束火把,直到福宁殿也明亮起来。
两列太监从殿门接引出一道红毯直达不远处的步辇,皇帝身披朱红祥龙袍,光着双足走下来,打量了候在一边的端王和哥舒羽。一甩双袖,怒气冲冲地朝龙椅走去。
“做兄长的,希望你做个本端人正士,取友必端,没想到你居然也做出这种荒唐之事。”
端王嘴唇还未及张开,便听到皇帝叹息一声。
“念你及时醒悟,便自去大宗正司领罚吧。”
“兄长,求你责罚。”
端王双目禽泪,迷蒙中看到以前那位英姿卓越的少年,如今被操劳至此,甚至连责罚都不堪气力。
“不罚了,不罚了,自家兄弟做错事情,我这兄长亦有责任,望你日后能行正道,便圆我心愿矣。”
哥舒羽看着这情深义重的两兄弟,着急地喊了一声。
“恕臣僭越!端王殿下挂念官家身体,遣臣搜集金方,如今已在我手里,望官家容秉。”
兄弟俩相互擦去面上的泪痕,转头看了看哥舒羽,又兀自相互惆怅起来。
“官家因服用药丸过量,五脏藏毒,以至于体衰神弱。”
皇帝诧异地看着这个大胆的少年,怒气再次冲上脸面。
“这些话,是何人教你的。怕不是你那不灵光的父亲吧!”
见皇帝生气,端王轻声斥责:“二凤,休要胡说。”
“官家,王爷。自古多少帝王执着吃这药丸受害的?我偷这天书,是因为里面记载了如何祛除这药丸之毒,顺通奇经八脉,五脏六腑,恢复神魂,以后不仅子嗣瓜瓞,福寿自然丰厚。”
“天书记载的不是长生药?”端王将信将疑,又惊讶起来,“这是你爹告诉你的?”
古来帝王多求长生不老,亦有多少不惜民力四海求药的。虽然一个个长生梦碎,但时至今日,帝王家仍要将所谓的天书束之高阁,单纯图个吉利,希望上天庇佑,多增些人寿罢了。
“臣的家世,官家和王爷自是清楚的。官家不以臣落魄,提拔我父做礼部尚书,他早已肝脑涂地,矢志报效官家。”
自从当年哥舒翰兵败潼关,身死名裂,哥舒家族就蛰伏起来了,直到赵宋朝廷为其平反,子孙被委以重任,才重新抬起头来。
“二凤,这些陈年旧事就不用搬出来铺垫了,快说说天书里面到底怎么记载的吧。”
端王本意是广罗天下奇人异士,直到排除掉所有错误选项,得到一个正确答案。
“官家,王爷,你们看。”哥舒羽再次摆开竹简,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太上玄感,浊世霾霾,乃降鸾凤于蓬莱。仙风吹日,浮世昭昭,乃升人皇之天堂。
玄穹忽闻宫商动,紫府初开角徵鸣。
太虚凝露化丝竹,九霄垂光作律衡。
素手拂云弦上月,冰心叩玉水中星。
五音激荡涤魔瘴,六律回旋镇太清。
蓬莱鸾影衔徽羽,玄圃凤歌绕柱徵。
天柱崩时钟吕振,地维裂处埙篪弥。
清商乍起枯泉涌,浊徵方沉劫火熄。
万籁归心通帝座,七弦度世证玄机。”
皇帝心中暗暗思忖,反复琢磨几番,忽觉头痛病犯了,只得坐上龙椅。
端王扶着皇帝斜倚着,伏低身段在面前轻声请愿。
“兄长,天书自是晦涩难懂,然反复提及蓬莱定有道理,我愿携二凤前往一探究竟。”
皇帝欲言又止,几番到嘴边的话又给吞进肚里,只是目光看着灯火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