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猎猎,月色朦胧。
神枢营驻地外,旌旗静垂,营门紧闭,唯有巡哨士卒低声巡逻,火把映照下的甲胄泛着冷光。
两骑快马自西而来,甫一靠近营门,营前守军已举枪拦下,喝道:“来者何人!”
洪承畴勒马停步,未答,从怀中取出一枚漆黑腰牌,往火把处一照,冷声道:
“兵部检练洪承畴——开门。”
营前哨岗定睛一看,那腰牌黑漆嵌银,正是兵部所颁,不敢怠慢,连忙开营,让两人入内。
马蹄踏入营中,尘土微扬,这大营之中,比夜色更沉、更冷几分。
两人来到得中军大帐之前,双双勒马,翻身而下。
随后,两人从马背上各自取下一柄制式长剑,银鞘黑绦,隐隐有光。
洪承畴将佩剑斜挂于腰,微一抬手,整了整衣襟。
“走罢。”
两人并肩而行,直入中军大帐。
帐前值守把总见状,慌忙迎上,刚要行礼,却被洪承畴沉声打断:
“传令——紧闭营门,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入营!”
“只许出,不许入!”
洪承畴看着那值守把总又加了一句。
把总一愣,见他脸色如霜,不敢多言,急急退下传令。
不多时,那名把总再次快步而返。
此时,大帐之中,洪承畴已端坐于正中的大案之后,灯光映照下,面容冷峻如铁。
一旁马士英垂手而立,神色肃然,两人俱不言语,气氛凝重压抑。
洪承畴抬眼看了看把总,沉声再令:
“击鼓——召集各营哨官、把总及千总以上军官,于中军大帐前听令。”
把总应声而退,转身奔出帐外。
片刻之后,夜空中响起阵阵密鼓,节奏又急又重。
整个神枢九营瞬间躁动起来,营中将士纷纷惊醒,所有军官披甲而起,从四面八方向中军而来。
大帐内,洪承畴与马士英默默等候。
两人都不言语,却又似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只听得帐外远远近近的靴履踏地之声。
不多时,帐前灯火通明,甲影幢幢,军官们陆续鱼贯入帐,踏入军门即整肃衣甲,不敢高声语笑。
进入者皆不言,自动左右列队,每侧两列,按品级先后站定,营中诸军官皆到,只余肃静。
火把映照下,众人面色或惶或肃,眼神却不约而同地落在正中坐定的洪承畴身上。
他未即开口,而是又静静等了片刻,扫过众人,见帐外再无动静,方才收回视线,便立刻开始点卯。
洪承畴慢慢发话:“中军官——坐堂千总,可在?”
从前排头列站出一人,跨前一步,拱手抱拳:“卑职在!”
洪承畴盯着那名出列的军官看了两眼,语气不急不缓,却透着股压迫之意:
“应到几人?”
那坐堂千总微一拱手,略作思索,低声回道:
“禀洪检练,应到佐击将军一名,中军官坐营千总一名,随营千总二名,把总六名,哨官三十名——共四十人。”
洪承畴点了点头,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问道:
“很好——那实到几人?”
这千总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帐内列队的军官,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实到......中军官坐营千总一名,随营千总一名,把总四名,哨官二十五名。共三十一人。”
此话一出,帐内气氛顿时一紧,左右两列军官微不可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帐外的夜风透过大帐缝隙钻入,火光摇曳,仿佛也多了几分冷意。
洪承畴不动声色,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缓缓扫过,心中却暗道:比他想象中的情况稍好一些,至少六成的军官仍然在营。
他微微颔首,随即目光重新落在那名中军官身上:
“报上名来。”
那军官闻言,再次上前一步,抱拳应道:“卑职中军坐堂千总——高珍。”
洪承畴微微颔首,语气不重,却字字如锤:
“佐击将军林兆鼎违抗军令,擅离职守,自现在起,撤去其神枢第九营主官之职。”
“其职责,由你暂代!”
高珍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讶色,但仅是一瞬,便立刻俯身拱手,大声应道:
“属下遵命!”
洪承畴点了点头,眼神凌厉如刀锋划过营帐四角:
“明日起,由你主掌九营操练。不得懈怠,五日后,本官自会亲来检验!”
“是!”高珍应声如雷,声音中透着几分紧绷。
随后,洪承畴环视了一圈大帐内肃立的众军官,目光沉冷,对着中军坐堂千总高珍问道:
“本营两名随营千总,谁人未到?”
高珍拱手抱拳,沉声回道:“禀洪检练,右标千总未至!”
洪承畴神色不变,盯着高珍缓缓问道:
“在场的四名把总之中,高千总你认为——谁可暂代右标千总之职?”
这话一出,大帐之内一时气氛紧张,连夜风都似乎停了半拍。
高珍显然没料到洪承畴会当场点人,面色一变,急忙低头道:
“这......卑职一时难以判断......”
洪承畴没有再言语,只是背着手缓缓踱步,走至大帐中央,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站在两侧的四名把总。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其中一名军服整齐、衣甲紧束的把总身上:
“你,何职何名?”
那人闻声立刻出列,躬身拱手,洪声答道:
“卑下右一选锋营,选锋把总刘挡。”
洪承畴点点头,面色依旧冷峻:
“刚才擂鼓未满三通,你便最先赶到大帐,乃帐内四位把总之首——军令如山,反应为先。自今日起,你暂代右标千总一职,听调检练,若能胜任,另有擢升!”
刘挡闻言大震,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大声道:
“卑职刘挡,谨遵洪检练调遣,绝不负命!”
洪承畴只微微颔首,转过头去,又将目光投向另一侧站着的一名随营千总,淡声开口:
“你,也报上名来。”
那人拱手抱拳,声音洪亮:
“禀洪检练,卑职左标千总卢勋。”
“很好。”洪承畴双手负后,微微点头,旋即盯向卢勋,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
“卢千总,在场的二十五名哨官,你都认得?”
卢勋挺直脊背,拱手作答:“回洪检练,俱是识得,素日与各营哨官多有往来。”
洪承畴略点下头,目光逼视:“那依你所见,谁人最善操兵、练兵?”
卢勋闻言,稍一凝思,旋即答道,语气干脆利落,不敢有丝毫迟疑:
“回洪检练,是中一营后哨哨官徐济恩与左二营右哨哨官周遇吉。二人素来治军严谨,擅调兵遣将,士卒亦服其威令。”
洪承畴目光如炬,扫了一眼帐中列立的诸军官,声音冷冷响起:
“诸位,可有异议?”
众军官本就心中惴惴,此时听得问话,俱是挺身齐声道:
“卑职等无异议!”
洪承畴点了点头,肃声说道:
“很好!此二人,自今日起,暂代缺席两名把总之职。编营操练事宜,听千总号令,不得违误。”
大帐中肃然一片,从两排军官之中列出两名哨官,徐济恩和周遇吉齐声应命:
“卑职遵命!”
此时营外夜风渐紧,火把摇曳,映照着帐中将士冷峻坚硬的脸庞。
马士英站在一侧,默不作声,却也感到一股无形威压缓缓笼罩而下,心头不由微凛:这洪主事行事之果决,断令之严明,恐怕这神枢九营往后的日子,再无人可轻慢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