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后颈的胎记开始发烫时,绣针正穿过第七层冰纨纱。演播厅的空调开得太足,冷气顺着旗袍立领钻进脊椎,针尖在素白缎面上洇出一粒朱砂痣。
“沈老师,镜头在拍特写。“跟拍摄像小声提醒,镜框边缘扫过她锁骨。那块暗红斑痕像条小蛇,正随着穿针的动作微微起伏。这是她接手明代嫁衣修复项目的第七天,也是母亲忌日前的第七天。
绣绷上的合欢花突然扭曲起来。
她看见五岁那年的自己蜷在樟木衣橱里,母亲月白色旗袍的下摆扫过雕花橱门。血珠从牡丹缠枝纹地砖缝里漫上来,浸透她脚上那双红漆木屐。剪刀划破织物的裂帛声混着男人低吼:“顾家要的东西也敢藏......“
“倒计时三分钟!“耳返里导演的吼声炸裂,沈知微手一抖,针尖戳破食指。血珠滚落在金线勾勒的花蕊上,演播厅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五百米外的鉴宝台亮起紫外线灯,那件断代不明的皇后嫁衣在强光下泛起诡异的青。穿灰西装的男人正在撕扯证物袋,腕间沉香手串撞在玻璃展柜上,散落的珠子骨碌碌滚到她绣鞋边。
是二十四年前的味道。
母亲下葬那天,有个戴墨镜的男人往棺材缝里塞银元宝。他弯腰时露出半截沉香木珠,混着血腥气的沉水香钻进她鼻腔,像条冰冷的蛇盘踞在记忆深处。
“这根本不是苏绣!“评委席爆出惊呼。沈知微低头,绣绷上的合欢花瓣渗出细密血珠,在镜头下凝成歪扭的「救我」。导播手忙脚乱切换画面,她却看清检测报告上的X光片——嫁衣内衬藏着半幅太湖地图,笔锋走势与父亲书房那本《吴门画谱》如出一辙。
冷汗浸透蚕丝衬裙。观众席第三排空着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牛皮纸袋。指纹锁被人暴力拆开,泛黄的DNA报告露出一角,在舞台追光下显出斑驳水渍。
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她扯断绣线冲向后台。更衣室的穿衣镜映出锁骨下蜿蜒的胎记,此刻红得近乎滴血。匿名快递包裹静静躺在化妆台上,裹着层苏州老布厂特有的蓝印花布。
“吱呀——“
半幅缂丝龙袍在掌心展开的刹那,走廊传来孩童清亮的哼唱。栀子花的香气混着评弹调子从门缝渗进来,惊得她碰翻了针线盒。
「栀子花开六瓣头,姨娘教我做枕头......」
沈知微僵在原地。这是母亲哄睡时常哼的吴歌,最后一个字该落在“金锁片掉进荷花沟“,可门外稚嫩的嗓音却改了词:“血珠子滚进狮子口。“
更衣室顶灯突然闪烁。六岁模样的男孩从门缝探进头,琥珀色瞳孔在阴影里泛着翡翠般的光泽,像极了鉴宝台上那枚明代禁步。他白色衬衫领口下藏着金属项圈,随着吞咽动作闪过一串编码:Project千丝-07。
“顾念!你跑这来干什么?“场务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男孩突然撞进她怀里,冰凉的小手按在胎记上:“妈妈的血在龙袍第二层经线里。“
监控器屏幕爆出雪花的前一秒,沈知微看清了他睫毛上沾着的金粉——和嫁衣内衬脱落的那层鎏金一模一样。怀中的重量骤然消失,只剩蓝印花布包裹着的半幅龙袍,以及一张飘落的宝丽来相片。
五岁的她蜷在证物室角落,身后玻璃柜里,母亲那件染血旗袍领口绣着「顾」字暗纹。
窗外惊雷炸响。沈知微攥着相片跌坐在地,旗袍盘扣不知何时崩开一粒。锁骨下的蛇形胎记触到冰凉空气,突然显出细密鳞片纹路,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顺着血脉苏醒。
演播厅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她踉跄着扶墙起身,从镜中看见自己后背——那些被冷汗浸透的蚕丝布料上,赫然浮现出用暗绣技法勾勒的星象图。
正是母亲临终前未完成的《二十八宿巡天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