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复早就对蒋瓛的此番行为见怪不怪，平静地坐下，对博洽说道：“或许我与他相识还比你早。”
“当然早了，在杭州的时候我便认识他，若不是他，我也坐不稳这个位子。”随后蒋瓛转头看向来复，“如今你也要体会到我的滋味，如何？”
“尚可。”来复面容平静，“被指挥使大人看重是我的福气。蒋大人该不是讥讽我一句救我出来的吧。”
蒋瓛虽然有讥讽之意，但实际上并不是讥讽，
朱允炆不许他离京，就相当于把他软禁在了大天理寺中，
对于他们俩并无好处。
“白莲邪教本就与你无关。”蒋瓛说道，“我本意是叫你再走一遭杭州府，如今看来是走不掉了。”
“如今我为指挥使大人做事，要协助博洽传播数学。”
蒋瓛很在意来复的意见：“你对数学怎么看？”
“真要我说？”来复看了眼博洽，一脸你是知道我的表情，
博洽叹了口气，摊开手示意自己不做阻拦，
他们俩这么一说蒋瓛反而好奇心被勾起来，更想知道了：“你说就是。”
“指挥使大人要博洽教授《数算》于我，并且叫我们传给乞儿，照我看不过是无用功。
《数算》之学虽然精妙，但于你我无益，更况且学到精深处时，若无数算天赋，耐心消磨，极其焦躁。
即便是我也是念诵了几遍佛经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我认为《进化论》，立言之高简直世所罕见，如同神祇垂首俯瞰大地，
其【分门别类】之学论述简直天工开物，造化神奇。”
博洽摇摇头：“我认为其论述多有笃定之言，不可轻信。”
来复低语：“若置于所谓【自然界】中，万物自然生长，即可证明佛陀不存在。”
蒋瓛惊讶：“此岂非动摇佛学根基，令你如此推崇？”
来复说道：“我本来就是个假和尚，若占卜算卦为我解惑，我自然去学，若万物进化令我通明，我也要学。”
“也是。”蒋瓛说道，“既然如此，今晚我就去求见指挥使大人。”
两人之间的关系令博洽浮想联翩，但更重要的显然不是此事，博洽打断两人在他看来如同打暗语一般的交流：“所以推广数算之事，你到底决定怎么办？”
他几乎是质问蒋瓛，大名鼎鼎的千户大人却丝毫没有被质问的觉悟，笑着摇摇头：“我不干，你们尽管做就是。”
“阿弥陀佛。”来复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博洽你说《进化论》抄本已被圣皇禁传，是否是事实？”
“确然，指挥使大人成书之后最早令方孝孺手抄一份送于宫中，后义学停办，无主庙宇仍是交由大天理寺等接管，依照常理推断，圣皇对此书态度并不暧昧，已禁之。”
“我明了。”来复眼中闪过一抹光芒，“私传之书亦有传播之法。”
蒋瓛深以为然：“此事最好两三人即可办成，断不可令其他人知晓。”
博洽：“？？？？？这是杀头的事情！蒋瓛！”
“这是好事情。”蒋瓛不顾博洽反对，“来复，你可记得《进化论》全文？”
“博洽同我讲过，格物致知，微言大义，都记在我心里。”来复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蒋大人，你办事，我放心。”
博洽有些崩溃了：“我不放心啊！你们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迷？！”
蒋瓛说着就已经起身：“来复，我先去求见指挥使大人。”
在几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经堂之外阴影中，一个漆黑身影缓缓浮现，随后也轻快地离开了。
.......
深夜的大本堂里，方孝孺奋笔抄书，自《数》《算》《进化论》等书之后，正在抄写朱允炆的另一本书，
此书比其他所有的书都要简单很多，只是十个“怪奇玄谈”的“神话故事”，
在一个位于金陵城的古董铺子里，有一些会讲话的古董，
这里面的故事古今并用，多有怪谈，讲的却是今人之事，
如名利心，贪嗔心，是非心等.....
这些故事和里面的道理，莫说是他，
即便是一个不识字的老妪也听得懂，因此抄写起来毫不费力，
他奋笔疾书，转眼间就快抄完。
朱允炆坐在书桌后，也在写字，听到“咚咚”脚步声近了，才停下手中笔看向来人，
正是许三：“指挥使大人，蒋瓛说要来复默写《进化论》......”
朱允炆听着，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静静听着，
“那边的情况，便是如此。”
许三蹲在朱允炆身边，
“蒋瓛今夜在北镇抚司衙门求见，托人传了口信来。”
“那便去见他吧。”朱允炆说道，“林大，方孝孺将这几个故事抄完后依旧是送进宫里去给皇爷爷看。”
“是。”
方孝孺不敢怠慢，片刻之后便停笔，将成文交到了林大手中。
行至北镇抚司衙门，蒋瓛端坐在公案之下等待，见朱允炆到了，连忙起身来迎：“指挥使大人。”
“坐吧，千户大人不必多礼，这几日公务繁忙，夜半来寻我，想必有要事要禀。”
“并无要事，指挥使大人，我有罪。”
蒋瓛突然跪下了，
“我玩忽职守，请求调离岗位。”
朱允炆有些摸不着头脑，
蒋瓛的求见在朱允炆的意料之内，
今岁将是蓝玉功成名就的一年，他将在持续一年多的东北抗元战役中发挥重要力量，也会因为捕鱼海儿战役受封“凉国公”，
即便还未受公爵，但凭借永昌侯的爵位和满身的军功，可以说仅在徐达，常遇春等死人之下的当朝第一大将，
对这样“功高震主”，旧情又一般（常遇春小舅子）的武将大臣来说，受到持续不断的监视才是正常的，
只是蒋瓛的第二句话就令朱允炆有些头皮发麻了：“指挥使大人，臣领军命，监察永昌侯蓝玉言行，日夜不敢怠慢，如今无有丝毫建功，德不配位，请求调离。”
“？”
你不想干监视蓝玉的活儿了来找我？
这活儿是朱元璋给你安排的，又不是我给你安排的，
幸好四下无人，
整个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里就只有朱允炆许三和蒋瓛三人，
其他人都被朱允炆和蒋瓛以各种方式调离出去公办，
好事不想着来找我，
圣皇刚发了诏令，正式通报我做锦衣卫都指挥使（此前是私下任命），你就来辞职？
朱允炆脸上闪过一抹不快，长吸进一口气进肚子里，随后缓缓吐出：“军令既出，岂有更易之理？！蒋千户，你若再出此言，我将你这一身皮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