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经年大征伐,柳州粮荒谋改革【上】

永历七年(1653年)三月,西江流域战云密布。李定国率部围困肇庆城长达月余,与清军总兵许尔显展开惨烈攻防。明军攻势如潮,却在许尔显的顽抗下屡屡受挫。许尔显飞书求援,平南王尚可喜深知肇庆若失,两广危矣,遂亲率本部精锐,并调靖南王麾下劲旅星夜驰援。李定国见强攻难下,决意出奇兵——密遣使者联络潮州总兵郝尚久,欲趁广州兵力空虚之际突袭省城。此计若成,尚可喜将腹背受敌,不仅两广战局可扭转,尚可喜更可能步孔有德后尘,落得覆灭下场。

然而,老谋深算的尚可喜识破了这一计策,急令耿继茂率铁骑扼守三水县木棉头渡口,截断郝尚久的支援路线。与此同时,郑成功正深陷漳泉战事,且因郝尚久1651年曾短暂降清,与郑军积怨颇深,加之彼时他正周旋于清廷“海澄公”招抚谈判,无暇东顾。李定国孤军奋战,损兵折将,最终无奈西撤柳州。郝尚久孤立无援,向郑成功求援未果,反遭其突袭揭阳。十万清军围城,郝尚久部下总兵王安邦临阵倒戈,引清军入城。郝尚久悲愤交加,与子投井殉国,清军入城后血腥屠城,近十万潮州百姓惨遭屠戮。

暮春夜雨浸透柳州青石板路,金砚卿蜷缩在颠簸的马车中,肩伤随着车轮震动阵阵抽痛,绷带渗出的血迹在月白中衣晕染,宛如雨中残花。车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定国掀开毡帘,暖姜气息裹挟着雨雾扑面而来:“砚卿,柳州到了。”

青石门洞下,“明”字气死风灯在雨幕中暗红如血。柳州知府陆明谦身披蓑衣等候,腰间断玉坠子在灯火下晃动微光。这位昔日南京国子监助教,扬州城破时背着半箱《大明会典》南逃,永历六年随李定国克复柳州后,临危受命主政一方。一年间,他推行轻徭薄赋,恢复生产,同时大力整饬城防:加固城墙、修缮工事、训练乡勇、储备粮草。定国东征梧肇(梧州肇庆时,民谦尽全力为大军筹集粮草,民谦主政期间以仁政治理,百姓听闻大军有粮草之危,纷纷自告奋勇,捐献粮草,柳州民众无怨无悔积极响应李定国北上迎战尼堪时,广东清军联合孔有德残部攻陷梧州,直逼柳州。陆明谦深知民心可用,发动百姓登城协防,日夜坚守;组织精壮之士趁夜突袭敌营,扰得清军不得安宁。清军久攻不下,转而进犯桂林。陆明谦以文臣之身扛起武备重任,不仅让柳州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更为李定国西撤构筑了稳固后方。

“伤兵安置在西跨院,地龙烧了整夜,被褥是百姓拆夹袄缝制的。”陆明谦快步上前,手中漆盒里的紫荆花饼还带着炭火余温。他瞥见金砚卿肩上的绷带,指尖微微一颤——去年桂林大捷时,他曾在中军帐外见过这个姑娘,那时她的父亲金堡已遁入空门,却仍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向李定国请战。

伤兵们相互搀扶着入城,甲胄碰撞声惊飞了城砖上的夜鹭。陆明谦弯腰扶起一位瘸腿士兵,看见他腰间系着的红布条——那是从明军旧旗上撕下的边角料,褪色的朱红中缠绕着金线,不禁想起初到柳州时的场景。当时李定国帅旗刚插上城头,百姓们从墙缝里扒出被清军砸烂的府衙匾额,他用锅底灰在背面写下“柳州府”三字:“字歪些无妨,只要‘柳州’二字还在,咱们的根就没断。从前总叫‘马平县城’,可咱们守的是柳州百姓,叫‘柳州城’才合人心!”

“跟我来。”他将一顶绣着“明”字的斗笠扣在士兵头上,“灶上煮着姜枣汤,加了后巷阿婆藏的桂花瓣,喝了身子暖,心也暖。”这顶蓑衣草编织的斗笠,边缘“明”字针脚歪扭却藏得严实,恰似柳州百姓深埋心底的信念,任凭风雨侵袭,从未动摇。

医帐内,老医官为金砚卿换药时,帐外传来“哐当”一声。李定国卸下甲胄,蹲在泥地里用佩刀削木板,木屑混着雨水溅在染血的靴底:“把这板子钉在辕门。”刀锋刻出歪扭的“明”字,笔画间嵌着从肇庆带回的炮灰,“去年在桂林,金先生说‘旗在人在’,如今在柳州,咱们把字刻进砖里,让清军知道,咱们退一步,也能把根扎进土里。”

后半夜,陆明谦抱着几坛贴着“杀虏”红条的雄黄酒走进来:“百姓连儿子娶亲的酒坛子都搬来了……”他又想起去年带着百姓在祠堂用锅底灰写匾额的情景,木屑混着灰末落在青衫上,身后是百姓踮脚张望、递布擦匾的热闹画面。写完后,一位老叟摸着未干的灰字感慨:“这比从前的金漆匾还暖和。”后来清军进犯,这块匾额就静静立在衙门,见证着军民的殊死抵抗。

晨雾弥漫时,辕门新钉的木板在风中摇晃,“明”字上的雨珠滚落,滴在青石板上,与崇祯通宝残币的微光交融,渗入柳州土地。金砚卿扶杖而立,看见陆明谦正在给小伤兵系护腕——那是用她旧襕衫改的,袖口半朵未绣完的紫荆花下,炭笔写着“砚卿赠,斩虏酋”。远处柳江上传来渔歌,调子虽破,却清晰唱着:“柳江水,清又清,护着明旗护着人……”江面上,几叶木筏漂过,稻草下藏着陆明谦筹备的熟芋头,炭火烤裂的缝隙里,还留着去年写匾额时指尖蹭到的锅底灰味道。而他腰间的断玉,不知何时又添了道裂纹,却仍在晨雾中闪烁,宛如不肯碎尽的月光,照着柳州的砖瓦、柳树,照着每一个坚守抗清的人。

从肇庆撤回的明军残兵,历经数月征战,早已疲惫不堪。溃烂的草鞋磨破脚掌,他们相互搀扶着踉跄撞进柳州城门,连喝口凉水的力气都快没了。有人从干粮袋底抖出半把炒黄豆,混着沙土在掌心搓了搓,二十几个人分着塞进嘴里。腮帮刚碾出点豆腥气,便歪靠在夯土墙上沉沉睡去——有人手里还攥着没嚼完的黄豆,却已顾不上周遭的蚊虫,在极度的疲惫中坠入梦乡。

黎明的柳州城,炊烟稀稀拉拉,比往日矮了半截——不是没有柴火,而是百姓们都在省着烧,烟刚冒出来就压了火。陆明谦走过巷口,看见几个孩子蹲在墙根舔着碗底,碗里凝着几滴米汤和油花,那是昨夜伙房熬粥时特意分给百姓的。伙夫老周用铜勺刮着空米缸,“吱呀吱呀”的声音让人心慌。往日能熬出稠米汤的大灶,如今只飘着麦麸的清淡香气——老周往锅里兑第三遍水时,看见锅底还沉着去年百姓捐的糯米碎粒,黏在木纹里,像舍不得化的糖。

李定国卸甲时,腰间布囊掉出几颗干瘪的炒豆——那是他留了三天的“加餐”。伙夫想给他单独煮碗粥,却被他摆手拒绝:“去把马料里的黑豆筛一半,掺着麦麸煮,先紧着人吃。”马厩里,战马嚼着带刺的干草,蹄子轻轻蹭着他的靴面,仿佛在抱怨“今日没摸到玉米粒”。

柳州缺粮的困境,犹如寒冬中衣不蔽体的旅人。肚子里空空如也,能听见风“呼呼”地刮过;手中攥着的几粒碎粮壳,就像冻僵的手指捏着一片薄雪,转瞬即逝。城里的炊烟稀稀落落,凑近一闻,不是饭香,而是野菜在锅里咕嘟作响的苦涩。就连墙角的老鼠都瘦得皮包骨头,扒着砖缝啃土,爪子刨地的“簌簌”声,仿佛也在替人喊饿。

然而,即便处境艰难,李定国和军民们依然咬牙坚持。百姓们把藏在床板下的半袋麦麸捧出来,小心翼翼得如同捧着眼珠子;李定国坚决拒绝向百姓征粮。某天清晨,辕门外突然堆满了陶罐——老猎户把过冬的干肉撕成条塞在坛底,农妇用布包着最后半袋麦种,布角还绣着歪扭的“明”字。军需官称重时发现,陶罐底都垫着鹅卵石,百姓们却红着眼喊道:“去年你们用命护我们收稻,今年咱们用命护你们存粮!”

李定国摸着百姓捐的糯米,叹息道:“去年不让他们交粮,是想让日子松快些,如今……”陆明谦接话道:“松快日子养出的民心,才会在断粮时把最后一口米塞进咱们手里。这不是坏事,只是咱们得更拼命,拼了命也要护着这些愿意把命交给咱们的人。”他想起崇祯年间,朝廷为剿流寇不断加饷,官吏趁机搜刮,逼得百姓揭竿而起,最终让满清坐收渔利,不禁握紧了拳头。

李定国目光炯炯,感慨道:“《荀子·哀公》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百姓是我军收复中原、中兴大明的根本。崇祯年间,为剿流寇一再增兵加饷,中下层官吏又不知恤民,一味搜刮,逼得百姓走投无路,纷纷造反,才让满清鞑子有机可乘。每每思及此,我痛心疾首!明谦,你主政柳州这一年,轻徭薄赋,发展民力,成效显著。我路过百姓捐粮的场子时,看见拄拐的老汉捐了半袋麦种,自己却背着装满野菜的竹篓——去年入城时,正是这位老汉把最后半块饼塞进我手里,如今我腰间还系着他送的粗布腰带。有这样的民心,我怎能不放心!”

陆明谦谦逊拱手:“王爷过誉,这都是百姓识大体、明大义。”

“君子不伐善,不施劳。”帐帘被风掀起,金砚卿笑着走进来,指尖拨弄着帐绳,“《论语》说:‘不夸赞自己的长处,不表白自己的功劳,方为君子。’陆大人就像老犍牛耕田——闷头做事,不揽功、肯踏实。要是大明的地方官都如陆大人这般,粤西的难关早就迈过去了!”她笑起来时,眼尾似挑着金线,梨涡浅浅,让人如沐春风。

在柳州简陋的营帐内,烛火摇曳,李定国麾下将领们围坐一圈,气氛凝重。金砚卿秀眉紧锁,率先打破沉默:“王爷,大军退至柳州修整,粮草供应已到生死关头。前些日子我带乡勇劫清军运粮队,可劫来的粮食不仅数量少,还大多发霉。更让人心痛的是,我看到运粮兵腰间挂着的陶罐,那是去年百姓捐给咱们的,罐口还留着老绣娘缝的布绳。百姓如此赤诚,我们却依然缺粮,实在有负他们的信任!”

提督粮沫参将事务的张耀明面色沉重,拱手道:“王爷,官仓存粮所剩无几,向士族、富户借粮,他们大多推诿,即便答应,也是杯水车薪。百姓虽全力支援,但历经战乱,他们自己都在挨饿,能拿出的粮食实在有限。我亲眼看见,不少百姓为了捐粮,自己只能靠吃野菜度日。”

粮道参将赵勇焦急起身:“王爷,前线战事吃紧,后方粮草却接济不上。我军虽擅长机动作战,但将士们饿着肚子,根本无法打仗。加之今年屯田收成因蝗灾大打折扣,余粮少得可怜。”据统计,柳州三成耕地因蝗灾绝收,耕牛缺口达五百头,军械匠人每日仅能打制三十把铁锄,局势岌岌可危。

营帐内一片死寂,众人将目光投向李定国。良久,李定国缓缓起身,目光坚定:“诸位,粮草困境虽难,但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百姓如此支持,我们更要想方设法破局。不仅要解决眼下温饱,更要为长远打算。即日起,在柳州、南宁等地大力开展屯田,储备粮食,为收复两广做准备!当务之急,是设立屯田清吏司,专办屯田事务。屯田司郎中由我亲兵营指挥使徐启仁担任,敢有懈怠者,严惩不贷!”

徐启仁大惊,连忙摇头:“使不得,王爷!让我带兵护卫、冲锋陷阵,我义不容辞;可负责屯田,我实在是一窍不通啊!”他摩挲着委任文书上的“屯田”二字,指腹蹭过朱印时微微发颤。

“启仁,你智勇双全,又有过目不忘之能。我再给你推荐一位人才——有请王先生入帐!”王朴入帐与徐启仁打过照面后告退。李定国继续说道:“严格来说,你应称‘屯田清吏司郎中’。太祖爷洪武二十九年改了屯田郎中的官名。王朴先生对《农政全书》倒背如流,有他协助,再施行合适的策略,何愁缺粮?距离秋收还有几个月,你先仔细调查柳州的耕地是否都利用起来了。”

徐启仁仍面露难色:“王爷,如今蝗灾肆虐,土地贫瘠,百姓手中农具匮乏,耕牛更是稀缺……”

“此事我早有考量。”李定国转向张耀明、赵勇,“你二人调拨军械匠人,赶制简易农具;派人搜寻民间失散耕牛,切记不可惊扰百姓。”说罢,他取出一份名册,“这些是军中出身农家的士卒,可抽调三成协助屯田,战时为兵,闲时务农。砚卿,你办事机灵,我将你调由徐大人差遣,协助办理屯田事宜。”

金砚卿闻言,立即跨出一步:“王爷放心!我即刻去军械司,让匠人把废弃箭矢熔了打锄头,再带流民拆解清军旧营帐,用帆布做防虫罩!”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昨日在柳州铁匠铺,发现匠人们竟藏着前朝曲辕犁的旧图纸。这曲辕犁相比直辕犁,更适合柳州山地,翻土省力不说,还能调节耕地深浅。若能仿制推广,屯田效率至少能提升三成!”

李定国目光一亮,接过图纸细看,指尖划过犁辕弯曲的弧度:“好!就以这曲辕犁为蓝本,让军械司和铁匠铺一同赶制。告诉匠人们,每打造十架犁,就记一功!”他又转向徐启仁,“你即刻统计各乡现存农具数量,按户分发曲辕犁,务必让百姓都能用上趁手的家伙。”

三日后,金黄的麦浪间,金砚卿头戴斗笠,手握新式铁锄,正指导百姓用烟熏法驱赶零星蝗虫。不远处的田埂上,几个铁匠正挥汗如雨,将回收的箭矢熔铸成犁铧。新制的曲辕犁在阳光下泛着乌光,弯曲的犁辕裹着浸油的麻绳,既防滑又耐用。一位老农摸着犁身的纹路惊叹:“这玩意儿看着就结实!当年俺爷爷说,曲辕犁可是开元年间的宝贝,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用上!”

夜晚,金砚卿命人在田边点燃火堆,利用蝗虫的趋光性引诱其聚集,再以火焚烧;同时在火堆旁挖坑,将焚烧后的蝗虫尸体掩埋,防止虫卵滋生。如此般几日下来,柳州的蝗虫被消灭殆尽。徐启仁闻讯大喜道:“王爷果真给我派了一虎将”,骑着快马赶来查看,却见金砚卿正带着百姓调试曲辕犁。

“徐大人快来试试!”金砚卿扶着犁把示范,“这曲辕设计巧妙,转向灵活,即便是妇人也能轻松驾驭。”她话音未落,一位农妇已上前接过犁,吆喝着黄牛在田里犁出一道笔直的深沟,翻起的泥土湿润而松软。徐启仁蹲下身,抓起一把新土,看见土里混着细碎的草木灰——那是百姓按照王朴的建议,用焚烧蝗虫的灰烬肥田。

谷雨过后,柳州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徐启仁抚过案头崭新的委任文书,指尖摩挲着“屯田清吏司郎中”的朱红印鉴,印鉴呈红色尺寸约两寸这是由定国军中工匠连夜打造,窗外柳州城的市井喧嚣声隐隐传来。他深知,西宁王李定国将屯田重任托付于他,自己肩上任务之重每一步决策都关乎着军民生计与抗清根基。未敢轻举妄动,他连夜挑灯伏案,将脑中构想化作密密麻麻的札记。在这些札记中,农官王朴提供的柳州土壤分布图谱,以及对盐碱地、坡地的治理建议,被他用朱砂笔重重圈起,旁边还批注着:“曲辕犁可用于坡地开垦,需改良犁铧角度。”

立夏次日,徐启仁备马赶往军营。辕门前,铁甲军卒列队如林,李定国正在校场指挥练兵,银枪刺破晨雾,呼喝声震得远处山峦回响。待演武稍歇,徐启仁捧着文书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启禀西宁王!卑职受任以来,日夜思忖屯田之策,今有初步谋划,恳请王爷指正!”

李定国接过文书,目光扫过字里行间,忽而驻足:“以军资换耕具,这法子虽好,却需动用战备物资。你如何确保交易稳妥,不致折损军心?“徐启仁早有准备,当即展开柳州商贸舆图,指着标注的商埠据点:“卑职已查明,柳州与粤商往来频繁,可通过以货易货的方式,用军需剩余的箭矢、甲胄换取耕牛与农具。此外,卑职计划设立农具坊,组织铁匠批量生产曲辕犁。如今军械司已改制出五十架样品,经百姓试用,开垦效率显著提升。且交易所得耕牛,优先配给屯田最急需之地,定能鼓舞士气。“

说到“互助开垦“与“安抚地主“之策时,李定国微微颔首,却又神色凝重:“柳州豪族盘根错节,若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恐生祸端。你打算如何拿捏分寸?“徐启仁从袖中取出一份拟定的《屯田公约》,沉声道:“卑职建议以'利'字为引,许以税收减免与官府庇护,同时晓以大义——如今虏寇在外虎视眈眈,唯有百姓安居、粮草丰足,方能共御外敌。公约中特别规定,豪族需将闲置土地交由官府统一调配,租借给流民耕种,租金则用于购买更多曲辕犁等农具。若有冥顽不灵者,再以军法震慑不迟。“

李定国突然目光一转,落在文书边角批注的“盐碱地改良“与“坡地梯田化“方案上:“这两处细则,倒是详细。“徐启仁立即躬身:“此乃农官王朴之功。他踏查柳州半月,将盐碱地分布、土壤酸碱度皆绘制成册。卑职依他所言,拟用'开沟排碱、稻草焚烧、石灰中和'之法改良盐碱地;又从他整理的前朝旧案中,寻得修筑梯田之术。改良后的梯田配合特制曲辕犁,可有效防止水土流失。“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浑身沾满泥点的王朴攥着一卷图纸闯入辕门,竹制算盘在腰间晃得叮当响:“徐大人!方才勘探发现城西三里处盐碱地暗藏暗河,若改直沟为'之'字形排水渠,既能引淡水冲碱,又可节省三成石灰用量!且新式曲辕犁的窄型犁铧,正适合在排水渠间的窄地作业!“说着将图纸往案上一铺,密密麻麻的标注间,蜿蜒的沟渠与等高线交织成网。图纸上还画着改良版曲辕犁的草图,特别标注了适合在盐碱地使用的加宽犁铧。

李定国俯身细看,忽然笑问:“你这算盘珠子都磨包浆了,莫非算田比打仗还精细?“王朴梗着脖子应道:“回王爷!田地是百姓的命,算错一粒种,来年就少十担粮,自然分毫不能差!“他袖中滑落半块发霉的谷饼,正是去年饥荒时百姓充饥之物。徐启仁默默拾起,见谷饼上还留着齿痕,心中一沉——这屯田之事,确实刻不容缓。

晨光爬上李定国的银甲,映得他眸中精光闪烁。良久,他重重拍了拍徐启仁的肩膀:“好!便依此计行事。本王会调拨一队工兵随你修缮水渠,若遇难处,可随时调遣附近驻军。但切记——屯田之事,需快更需稳,莫让百姓再饿肚皮!“他又看向王朴,“你明日就带几个老农,去试试新改良的曲辕犁,务必让农具和土地严丝合缝!“

得了将令,徐启仁与王朴并肩出营。一路上,王朴仍在絮叨:“那些梯田的石埂得用糯米灰浆砌,虽费些粮食,却能保十年不垮......对了,曲辕犁在梯田使用时,还得调整犁辕长度,这事得赶紧告诉铁匠铺......“他的声音混着马蹄声,渐渐融入柳州城初升的炊烟里。小满将至,正是早稻插秧的时节,

此刻二人皆知,这一场屯田新政,不仅是丈量土地,更是丈量人心。唯有将每一步谋划都置于李定国的战略棋盘之下,方能在这乱世之中,为柳州耕出一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