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有朕在,这汉家的天,塌不了。

走出长信殿,来到宫门外,上车返回未央宫——一路上,刘恭的脑海中,都始终是这句话在不断萦绕。

即便这句话,是出自女身临朝的当朝太后之口,也丝毫不影响这句云淡风轻的话,所蕴含的王霸之气!

即便两世为人,刘恭也不免被这霸气十足的宣示,给搞的热血沸腾。

但冷静下来后的刘恭,便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朕在,天就塌不了。

那若是‘朕’不在了呢?

过去这段时间,刘恭几乎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劝皇帝老爹振作,以尽可能多活几年之上。

为的,不就是怕天子盈这个‘朕’不在了,刘恭便要失去庇护,只能直面风雨?

天子盈尚且如此,那吕太后呢?

等有朝一日,吕太后也不在了,这汉家的天,又该由谁来撑起?

“孤那位代王叔?”

“还是今日,才刚得以拜相的曲逆侯陈平?”

“亦或是未来几个月内,将官拜太尉的绛侯周勃?”

如是自语着,刘恭只讥笑着摇摇头,又悠悠一声长叹。

于椒房殿外下了车,面带这忧郁之色步入殿中,抬头便见皇帝老爹,正和母亲张嫣交谈。

见刘恭回来,夫妻二人脸上,也不约而同的挂上了一抹淡笑。

只是相较于皇后张嫣的由衷而发,天子盈面上的笑意中,则明显多了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可算回来了。”

“说是恭儿被太后单独留下,可把母亲给急坏了。”

“如何?”

“可是又犯了错,受太后斥责了?”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张皇后脸上,却半点看不出丝毫惊慌之色。

恰恰相反——此时的张嫣脸上,难得一片欢欣喜悦。

不管怎么说,儿子今日,是被吕太后喊去参加朝仪了。

而且,吕太后还当众颁布储君册立诏书不说,还赐座御榻,许刘恭自此旁听朝政!

与这件大喜事相比,挨批评?

洒洒水啦~

当今汉室,谁还没被吕太后骂过几句、说过几回?

便是当今天子盈……

咳咳……

至少在张嫣看来,能被吕太后批评,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成功。

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如当今天子盈这般——连被吕太后批评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当空气了。

“皇祖母不曾斥责孩儿。”

“单独召见,也是问孩儿,想要谁人做孩儿的太子傅。”

与张嫣的喜形于色形成对比的,是刘恭那明显有些过分淡然的神容。

当然,还有刘恭话音落下后,面上当即涌上苦笑的天子盈。

听闻刘恭并不曾受批评,甚至还被允许自选太子太傅,张皇后面上喜色更甚。

却见一旁,天子盈苦笑着摇摇头,而后温声搭话道:“母后,当也说了些旁的?”

“比如,给恭儿三次犯错的机会,机会用完,便直到及冠都不能再旁听朝政。”

“等及冠后,又会有三次机会……”

“还有玉不琢、不成器之类?”

天子盈此言一出,刘恭不由一愣,脸色也顿时古怪起来。

见刘恭如此反应,天子盈也当即了然,面上笑意更添了三分苦涩。

“母后,这是又要开始‘雕琢’储君了啊~”

“往后的日子,恭儿,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言罢,天子盈便唉声叹气间,将目光从刘恭身上移开。

稍低下头,看向身前不远处的地板,随即陷入回忆之中。

从天子盈这短短几句话当中,刘恭自也听出:自己今日得到的待遇,皇帝老爹也曾得到过。

还有旁听朝政、自由出入宫讳,乃至于自主选择太子傅等等‘特权’——吕太后,也都曾给过天子盈。

只可惜,天子盈最终,并没有被吕太后‘雕琢’成材。

甚至于天子盈这块材料,都被吕太后归类为:一块普通的石头,而非可堪雕琢的璞玉。

“皇祖母,为何会对父皇感到失望呢?”

“——因父皇喜儒?”

刘恭突兀一语,惹得天子盈当即便苦了脸。

却是哀叹着思考很久,才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且没什么价值的答复。

“没人知道母后想要什么。”

“更没人知道,母后想要将我汉家的储君太子,给雕琢成怎般模样。”

“至少朕,至今都不曾知晓。”

“——及母后对朕失望,自非朕好儒,又或脾性仁弱之类。”

“但究竟是为何,也无人知之。”

语气淡然的说着,天子盈又是一阵苦笑摇头。

许久,方正了正色,招手将刘恭叫到身前,轻轻握住刘恭的双臂。

深深凝望向刘恭目光深处,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期翼。

“往后,恭儿会过得很苦。”

“不单是劳累、困顿的苦,更是心神俱疲、生不如死的苦。”

“——母后,绝不会因恭儿过得苦,而生出丝毫怜悯。”

“反倒是恭儿越苦,母后便会越满意、越高兴。”

“父皇,并未扛住那段艰苦。”

“如今换做恭儿受‘雕琢’,父皇,自没什么能帮到恭儿的。”

“只一点,恭儿要谨记于心。”

“——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只要扛得住,便早晚能等到雨过天晴。”

说到最后,天子盈本能的斜过眼,撇了撇一旁的皇后张嫣。

斟酌许久,方沉声道:“朕,等不及。”

“但恭儿还年轻。”

“恭儿,等得起……”

寥寥数语,便惹得一旁的皇后张嫣敛去笑容。

望向刘恭的目光终,却愈发带上了期许、期盼。

而在天子盈身前,刘恭却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顺之者生,逆之者亡。”

“孩儿,记下了。”

见刘恭一本正经的点下头,天子盈也终于意满离。

将握着刘恭双臂的手收回,正要再说些什么,便见殿门外,出现了几道天子盈颇为熟悉的身影。

“何事?”

一声沉呵,便见殿门外应声走入几人。

有太医,有寺人,也有身着官袍的郎官。

只见那年轻太医和寺人稍一对视,便各自走上前,分别来到天子盈左右两侧。

而后,那郎官才面色复杂的拱手一礼。

“禀陛下。”

“关东来报。”

“齐王,薨了……”

“陛下节哀,万当保重……”

“陛下?”

“陛下!”

“快,快传太医令!!”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