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份政治的历史演进研究:以社会批判理论为视角
- 张丽丝
- 4918字
- 2025-04-08 19:53:26
第一节 身份与认同危机
现实生活中每个主体都需要一定的身份,身份建构着自我,同时又具有解构的意义。在后现代社会,身份概念满足了他者反压迫的政治诉求,身份政治运动是关系社会的现实需要。在全球化背景下,民族国家面临的认同危机同样凸显了身份政治的重要价值。
一 身份建构着自我
在哲学中,身份概念对应的是人的主体性概念,但是身份又不完全等同于主体。主体与身份的结合要求倡导主体,还要求主体与身份的完全黏合。“身份就好像是主体不得不采取的地位,尽管主体总是‘知道着’(这里意识语言背叛了我们)它们是表现,‘知道着’表现总是建构于‘缺乏’上,建构于分割上,建构自‘另一个’地方,因此永远不适于——等同于——投入表现中的主体过程。”[1]个人主体身份的建构过程需要一个自我表达的过程。人们的语言似乎总是参与在个人的主体建构之中,这与自我表述能力有关。霍尔指出,身份包含两个过程:“一方面是企图‘质询’、责令或欢迎我们作为特殊语篇论述的社会主体的语篇论述和实践;另一方面是产生主观性的过程,建构我们认为能被‘表达出来’的主体的过程。这样,身份就成为暂时附着在推论实践为我们建构的主体位置上。”[2]论及意识形态与主体的关系之时,阿尔都塞援引了质询概念(Interpellation),个体成为公民需要询问诸如“你是谁”这样的问题。身份问题是人的主体化过程需要回答的首要问题,身份是主体必须具备的社会地位和角色,尽管主体一直只是“知道着”身份。
“身份”概念适应了时代的发展,满足了“他者”的政治诉求。解构主义一反传统理念对“逻各斯”的推崇,消解了现有的社会道德秩序与权威。解构主义从现代社会出发,否定了传统的权威与秩序。因此,现代社会需要一个新的理念与概念来重构混乱的秩序。“身份就是这样一个概念——在逆转和出现的间隔里起着‘抹除过程之中’的作用。这是一个不能以旧方式思考的观念,但没有这个概念某些关键性的问题就完全不能被思考。”[3]身份概念不是逻各斯似的真理,而是既完成了对过去的抹杀,同时又建立了新的理解范式。在后现代社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之间的交往不可避免。因而,我者与他者的关系成为社会问题思考的角度,身份作为一个新的概念应运而生。身份是一个建立在对过去的扬弃基础之上的概念,它以一种新的方式、一种现代的方式来认识社会中不同角色之间的关系。当然,身份政治在满足他者的诉求上,并不只是简单地认定差异的合法性。因为,对于种族、性别、后殖民问题,身份政治并不是简单地肯定差异,而是支持对他者的承认。这些具体身份的承认诉求问题都亟须回答,事关诸多主体身份的建构过程。
身份概念是一个直接的概念,它可以不借助任何“中介”来解释社会实践。福柯指出,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具有忠实源头的概念,而是一个非中心化的、散发性实践的理论。“这个非中心化所需要的不是对‘主体’的放弃或废除——正如福柯研究的演变所清晰地表示的——而是重新使其概念化,即换位到这个范式里的新的或非中心化的位置上来思考它。这看起来似乎是在企图重新表述主体和推论实践间的关系中,身份问题再次引发——或更确切地说,如果宁愿强调将发散性实践置于主观化的过程,并且所有这样的主观化看来似乎需要排斥政治,那么就再次引发——身份认同的问题。”[4]现代社会的身份建构并非形成关于主体的理论,相反是需要形成新的范式。这种新的范式主张非中心化的主体建构,非中心化不是对主体的废弃,而是以一种“中介”的方式去建构意义。身份认同具有发散性,强调主体身份,却并非以自身为中心,也反对核心与权威身份。
身份政治运动是网络社会的现实需要。“我们的世界,我们的生活,正在被全球化和认同的对立趋势所塑造。信息技术革命和资本主义的重构,已经诱发了一种新的社会形式——网络社会……由于除了我们感受到的历史之外别无什么历史感,因此从分析的角度来说,社会运动也没有‘好’与‘坏’、进步与倒退之分。它们全都是‘我们是谁’的征候,也都是我们的社会转型的路途,因为转型可能通往天堂,可能通往地狱,也可能通往天堂般的地狱。”[5]我们所处的网络社会让人们迫切地追问自我“我们是谁”,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直接影响着社会的转型道路。“我们是谁”直指身份认同,身份政治运动是现代社会政治运动的新形式。现代人需要从心理层面获得意义,而身份认同则是基于心理层面慰藉人们的不确定感。处于流动性极强的社会,人们需要确定的身份归属感来实现个人意义的重构。
20世纪60年代,各种诉诸身份认同的社会运动蓬勃兴起。随着现代化的推进,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相应地观念也发生了深刻变迁,对个体身份的关注也逐渐增加。许多政治运动都与身份政治休戚相关,同一性与差异性的争论几乎可以涵盖所有身份关系的矛盾与冲突。比如,60年代美国南部地区存在严重的种族歧视问题。“绿皮书”是指专门为黑人而著的旅行指南,美国诸多地方的旅馆、餐馆、商店甚至道路是严禁黑人出现的。不仅南方地区存在严重的种族隔离,甚至纽约市也存在对有色人种的偏见。事实上,自我歧视远远比种族歧视更为可怕。自我歧视是有色人种的认知迷茫,这实际上又是个人认同问题。可见,种族歧视之中还包含着个体的认同问题,与群体的身份认同迷茫掺杂在一起,难以分割。
二 全球化背景下民族国家面临的认同危机[6]
全球化背景之下,民族国家无法回避现代性。“现代性天生就能全球化。”[7]各个民族国家皆会受此影响,并且在不同层面都会受到现代性的影响。现代性是一个复杂的概念,不同的学者已从不同的角度做过解读。吉登斯认为:“全球化本质上是一种流动的现代性。现代性作为一种风险文化,使生活于其中的现代社会成员变得日益焦虑、恐惧、烦躁、缺乏信任与安全感。”[8]哈贝马斯主要从交往方面理解现代性,认为现代性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个体之间的合理交往,个体之间需具有交往理性。马克斯·韦伯从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来理解现代性,认为在现代性的背景之下,当今世界是一个祛魅的时代。这两个方面皆会涉及个体自身认同与群体认同问题。
流动的现代性导致个体的分裂。在传统社会中,社会是稳定的,这源自个体之间稳定的联系,社会具有良好的秩序。然而,现代社会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疏远,对他人先验的承认不复存在。“我的认同部分地是由他人的承认构成的;同样,如果得不到他人的承认,或者只是得到他人扭曲的承认,也会对我们的认同构成显著的影响。”[9]现代社会伴随着诸多不确定性,以往不变的事物被不确定性取代。在“祛魅”之后,人们怀疑一切,难以形成稳定的价值观,对许多事物的认知具有嬗变性。价值被工具理性所取代,一切事物皆可以计算,都能在程序层面得到解决,社会由冷冰冰的机器与理性的制度构成,人与人之间不再具有紧密的纽带,更不用说存在共同的纽带。社会被分离,一个个独立的个体组成毫无紧密性的非有机社会。个体自身也存在诸多分裂问题,个体在冷漠的社会关系之中,开始怀疑“我是谁”,对自我的目的进行思考。在相对不稳定的环境之下,个体之间相互孤立,而认同以稳定性与归属感为特征。这种不确定性恰巧引发认同危机。
在“祛魅时代”,国家的意义被弱化,内在的价值逐渐淡化。国家的存在完全是工具性的存在,最初城邦的内在“善”不复存在,个体对国家难以怀有崇敬之心,对国家的忠诚也不像之前一样深厚。现代社会,国家被认为是人为建造的政治产物,仅仅为了维持社会的正常秩序,是国家机器,不具有生命意义。在这一层面,个人与国家的关系不再具有神秘性,国家越来越具象化,由一系列的制度构成,国家意志也被理解为诸多不停变换政策的流动的利益取向。国家不再是一种价值存在,不再具有“善”的含义,其正当性存疑。因此在现代社会,个体对国家的忠诚度不再深刻,不再是先验的承认。即使产生某种群体,也会具有不断变化与持久性不足的特征,群体内部的凝聚力较弱,难以形成稳定、持续且深刻的政治文化。
“全球化仅仅是指更多的联系和破除疆域。”[10]“对于现代社会来说,这种疆域首先便是民族国家的疆域”[11],全球化并不仅仅是指各种相同文化的融合,还催发了异质文化的显性化,民族运动、移民浪潮就是明显表现。想象共同体存在的前提是以共同的想象,即以同质性的文化来辨认共同体的身份认同。然而,并非所有的民族国家都具有同质性文化,抑或民族国家所具有的同质性文化并非能在全球化过程中保持持久。全球化过程中,民族国家面临着“去中心化”的挑战,民族国家的民族矛盾日益凸显,身份认同出现重大危机。在一定的意义上,到了全球化时代,似乎人的认同才成为一种问题,因为人们会从自然经济的熟人社会进入市场全球流通的契约社会,人们生活在一个差异和不断变化的环境中,不得不思考自己是谁以及自己属于什么群体的问题。[12]20世纪90年代,随着苏联解体和冷战结束,世界矛盾出现了转移。长期性的民族政治冲突在全球范围,尤其是在非洲大陆和东南亚激增,其总数大约占到世界正在发生的民族冲突的80%。[13]与此同时,大规模的移民潮作为全球化的结果之一,多数移民国家出现了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如何对待原初身份认同与移民国家的认同问题成为焦点。
此外,政治冷漠与恐怖行为则是更细微层面的体现。在政治学理论中,有一个选举困境,即表现为越来越多的选民不参与选举过程。民主国家的选民对政治现象不敏感和对政治制度不了解,形成了一种现代性的冷漠型的政治文化。在有关政治价值的相关调查中,这种冷漠型的政治文化呈现为倾向于选择“不知道”或者是“一般”的比例愈来愈多。这种现象在很多地方都存在,显现为人们逐渐更加重视个体的生活变化,对共同体的命运感到无力也难以产生深厚的感情。选民越来越流于形式地参与政治活动,不愿对政治生活投入感情,更加关心个人的收入,难以形成政治价值感,更别说政治责任与政治使命感。因此,亨廷顿在20世纪末提出“我们是谁”的疑问。21世纪初,出现了一些恐怖行为。部分恐怖行为与信仰和种族问题有关。在复杂的国际环境与国内环境下,因个别群体的认同在全球化时代难以为继,表达其诉求的方式也较为极端,人的生活空间逐渐全球化,但信仰并没有达到全球化的统一度,或者并不是所有的移民国家都能包容多元信仰格局。由此,少数群体的信仰缺少表达的空间,因而他们采取了极端的方式以求平等对待。由此可见,民族国家的身份认同问题逐渐被认为是政治学要解决的棘手问题。
很多国家的政府虽然都意识到认同危机所导致的严重后果,但大多都没有对认同的内容作统一的论述,甚至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比如,亨廷顿明确提出了“我(们)是谁”,开始忧虑美国的国家认同问题。这一问题关涉国家认同,“我们是‘我们’吗?我们是一种人,还是几种人?如果说我们确定是‘我们’,那么‘我们’和‘他们’即每个人以外的人们区别何在呢?在于人种和民族属性、宗教、价值观、文化、财富、政治或别的什么吗?”[14]同样,加拿大学者金里卡认为绝大多数国家的公民并非共享同一种语言,“这种多样性引发了一系列重大且潜在的招致分裂的问题。”[15]由多元文化引发的认同的分裂与冲突已经成为很多国家问题的根源,“然而当下这些冲突并没有表现出缓和的迹象。”[16]
近年来,社会批判理论开始介入身份政治。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认同问题成为国内外学术研究的热点,其中不乏社会批判理论。在后现代社会,认同危机与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层结构矛盾不无关系。社会批判理论旨在诊断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揭露并克服社会矛盾,最终实现人类美好生活的愿望。近100年来,社会批判为许多现实问题提出了具有重要意义的理论。对于身份政治,第三代社会批判理论学者霍耐特重提承认理论,实现了社会批判理论对身份政治的介入。逐渐地,第四代批判理论学者对承认理论与身份政治二者进行了反思,重新回到马克思主义,极具前瞻性与理论意义。对中国而言,“‘身份认同’一直是近现代一百多年来所遭遇的一个严峻问题,在后殖民化、全球化愈演愈烈的今日世界,面临世纪大转轨的当代中国更是面临如何在国学/西学、传统/现代、东方/西方之间进行文化重建、身份重构的重大问题。”[17]身份认同理论对当代我国社会所产生的影响不可忽视,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以唯物主义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为前提,从社会批判理论出发,客观地、理性地评析身份政治,这无疑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