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蚀骨
暮色裹着血腥味渗入青石板缝时,慕容世家十二重檐角悬挂的青铜风铃,正发出垂死病人般的呜咽。我蜷缩在宗祠蟠龙柱的阴影里,齿间残留着半块带血的桂花糕——那是半刻钟前妹妹塞进我嘴里的,此刻却黏着几缕她鬓角的青丝。
父亲的头颅沿着三百级汉白玉台阶弹跳滚落,紫檀冠冕撞碎在第九级台阶的螭首浮雕上。月光穿透支离破碎的护族大阵,那些曾让四方宾客惊叹的玄冰玉瓦,此刻化作万千冰刃倒悬天际,像神明掷下的裁决之矛,将奔逃的族人钉死在朱红门廊上。二叔的尸身被三柄冰刃贯穿,钉成跪拜的姿势朝向剑冢,凝结在面颊的血泪折射出琥珀色的冷光。
秋离剑冢方向传来裂帛般的剑鸣,我攥紧母亲临死前塞入掌心的青铜钥匙。她的罗裙下摆还残留着给我裁冬衣时沾的丝线,此刻却和肠脏一起挂在东厢房的飞檐斗拱上。指甲刺破掌心肌肤的瞬间,我突然发现血珠在半空凝成琥珀色的冰晶,这不合常理——慕容氏修炼的沧浪诀本该让血液如春水般温润。
三道黑影自西厢房檐角倒垂而下,锁链刀撕裂夜风的尖啸刺痛耳膜。左肩传来灼烧感时,我才看清那刃口密布着蜈蚣状的玄铁倒刺。剧痛在神经里炸开的刹那,刺入三叔尸身的冰刃突然震颤,仿佛有无数濒死的哀嚎顺着我的血流涌入伤口。锁链刀的主人戴着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眼洞后透出的目光像在打量砧板上的鱼肉。
“武徒三阶的蝼蚁也配挣扎?“蒙面人嗤笑,第二刀劈向颈动脉。我本能地抓住缠绕刀柄的锁链,掌心血肉被绞碎的闷响混着铁锈味冲进鼻腔。剧痛在视网膜上烧出扭曲的光斑,却在敌人骤缩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右眼燃起幽蓝火焰——那火焰深处飘落着赤色枫叶。
第三刀破空而至时,我低头咬住刀刃。断齿混着铁腥味滑入喉管,右手本能地插向对方胸腔。本该被护体罡气震碎的手指,此刻却如热刀切入冷脂般穿透肋骨。当那颗尚在痉挛的心脏在我掌心爆裂时,飞溅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冰锥,将另一个扑来的刺客喉管刺穿。
秋离剑冢方向传来山崩般的剑啸,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冰纹。我踉跄后退,踩到妹妹绣了一半的《寒梅映雪图》。冰刃碎片刺穿她的眼窝,将琉璃般的眸子冻成霜白色,绣绷上的银针正随着剑鸣剧烈震颤。先祖牌位接连炸裂,鎏金名讳化作血色咒文烙进脊梁,某种比仇恨更刺骨的东西在骨髓里疯长——那是三百具玄铁棺椁在剑冢深处共鸣。
父亲僵直的手指还紧扣着家主令,当我掰开那青紫色的关节时,墨玉令牌突然熔化成黑水渗入掌心。三百年来慕容氏守护的真相在此刻揭开:令牌背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霜纹,每一道纹路都对应着族谱上的一个名字。原来所谓沧浪诀,实则是将活人生魂锻造成剑鞘的邪术,而我们世代供奉的秋离剑,正在蚕食祠堂地下三百具先祖的尸骸。
剑冢方向突然爆发出刺目霜华,三百具玄铁棺椁同时震颤。当那柄通体霜白的长剑贯穿我心脏时,时光仿佛被剑锋割裂成碎片。剑格处的枫叶纹咬住心室,我能清晰感受到它在吮吸濒死的战栗——不是恐惧,而是更深邃的、沉淀了三百年的离恨。那些插满庭院的冰刃突然倒卷,在剑身周围形成琥珀色旋涡,第一个被卷入的刺客发出非人惨叫,他的皮肉如秋叶般层层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用凋零的悲鸣作祭礼,我许你永世沉沦的力量。“剑灵的耳语混着腐叶气息在颅腔回荡。断臂刺客的刀锋离眼球仅剩半寸时,心口剑伤迸发出漫天枫红。剧痛沿着脊椎裂变成千倍知觉,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右手骨刺破皮肤,生长成缠绕赤纹的骨剑。贯穿敌人咽喉时带起一串血珠,落地竟化作晶莹的冰凌,在青石板上绽开成细小的霜花。
幸存的刺客开始溃逃,但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地面凝结冰斑。某个逃到月洞门的身影突然僵住,他惊恐地低头看向胸口——那里盛放出一朵由冰晶组成的彼岸花。当花瓣绽开到第七重时,整个人轰然碎成满地冰渣,在月光下折射出三百个慕容剑秋的倒影。
我跪坐在宗祠门槛上,看着掌心浮现的枫叶状剑印。秋离剑消失前,剑柄末端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越鸣响,在满地冰刃震颤中谱成诡异的安魂曲。东墙外传来马蹄踏碎冰层的脆响,十七年来熟记的《剑训》在脑海中焚烧殆尽。我抓起沾满脑浆的冻土抹在脸上,指尖触到妹妹绣帕边缘的梅枝纹样,嘴角扯出生平第一个扭曲的笑。
瓦当上滴落的血珠突然悬停半空,凝结成三百枚细小的冰剑。它们齐刷刷调转剑尖对准墙外火光时,我听见秋离剑在骨髓深处发出饥渴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