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摘下眼镜，让眼镜挂在脖子上的链子上，眯起眼睛看着方知。
这么说，对方一直在试探他？
他差点就以为自己在这儿只是当免费劳动力。
方知要是能把他气得够呛，那肯定知道怎么像个真正的贵族那样行事。
“方先生！”文森特开口道，不准备再装下去了，“请问你让我整理这些记录，目的是什么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声音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虚弱，可能还带着一丝急切。
方知调皮地笑了笑，右手转着一支圆珠笔，身子靠在桌子上：“我需要更多人手。”
文森特盯着他，一言不发。
方知见他这反应，往后一靠，轻声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我想看看你会有什么表现。”
文森特微微皱眉：“这有什么重要的？”
方知用笔轻敲着嘴唇，“我觉得这个问题留到以后再说，现在嘛，你可能还有很多其他更重要的问题，所以，我们去走走吧。”
他边说边朝门口做了个手势，“我的契约兽已经在花园里待了三天都没出来，我觉得它玩得太开心了，可不能这样。”
……
文森特和方知沿着深灰色的石板路走着，时不时把深绿色的蕨类植物拨到一边，朝着一条有翅膀的蛇走去。
总部亭园的花园实际上在亭园的屋顶，不同的生物群落有着各自独立的魔力环境和生态系统。
他们现在所在的花园是以神秘领域的热带地区为蓝本打造的，所以有很多藤蔓、蕨类植物和其他茂密的下层植被。
人造雾气从上方的魔力阵喷洒在植物上，现在文森特感觉有点潮湿，而且在这片被魔法升高温度的区域里，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一边脱下白色西装外套，一边怀疑这是不是新首领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他们拐了个弯，方知停了下来，文森特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看向少年正盯着的灌木丛，惊讶地发现一个小小的银色鼻头从深绿色的叶子间探了出来，两只金色的眼睛正打量着他们俩。
微光嘴里叼着一根植物茎，鼻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紫色汁液。
“这地方太棒了！我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些东西，估计用不了一年就能进阶了。”一个稚嫩的男孩声音传来。
文森特惊讶地挑了挑眉，这时他注意到方知正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新出现的家伙。
“话是这么说，但这些植物现在是我的。”方知强调道，拨开叶子，把胳膊伸进灌木丛里。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我看你还带了个毒物探测器呢。”
那条有翅膀的蛇，现在他能看到它身体的其他部分了，顺着方知的胳膊蜿蜒而上，盘在他的肩膀上，脑袋搭在他头顶。
方知叹了口气：“它们的毛发其实不是银色的。”
他转过身看着文森特，文森特惊讶得眉毛都快扬到头发里去了。
他指了指毛茸茸的蛇：“这个没见识的吃白食的家伙叫微光，他是我的契约兽。”
这条蛇展开它白金色的翅膀，骄傲地扑腾着。
文森特觉得平等契约能解释他们之间的对话方式，不过他很好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称它为魔宠。
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好，我以前从没听说过有带翅膀的蛇血脉。”
这条银色的蛇嗤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说过，我是混血。”
“哦？”文森特好奇地问，“什么和什么的混血？”
“蛇和鸟。”微光带着点嘲讽又有点得意地回答。
文森特忍住叹气的冲动。
看来这蛇跟它的契约者一个样。
他预见到自己以后的日子有的“乐”了。
微光眨了眨眼睛，吐出舌头：“我的蛇血脉能使用幻术，鸟血脉能使用光元素，至于具体是什么血脉……我就不细说了。”
文森特挑了挑眉，但没有再追问。
看来这条蛇的身世有些隐情。
他们继续走着，文森特决定终于要问方知几个问题。
“那么，你就是新的派系首领？”
方知伸出手，随着“噗”的一声，一个巴掌大小的紫色物件出现在他手上。
他用金链子晃着它，好让文森特看到正面印着的三个重叠硬币的金色标志。
他按下顶部的一个按钮，“咔哒”一声，文森特凑近去看里面是什么。
“这个，”方知指着怀表的上半部分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占星时钟表盘。非常高质量且精致，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指着下半部分表盘，“然而，这个是一个定位指南针，看看那个带白色菱形的箭头，以及它指的方向。”
方知来回移动指南针，文森特的眼睛紧紧盯着箭头，他微微皱眉，一脸困惑。
他甚至走到一边，想看看箭头是不是指向他身后，但箭头跟着他转。他抬起头。
“它……指向我？”
方知点点头：“所有与四大家族颜色匹配的箭头，都会指向该家族最近的血脉亲属。黄玉色箭头则指向我指定要找的任何东西。”
文森特摸着下巴：“嗯，我得说这个能力听起来确实像是派系继承令牌会有的。不过……”
他有点无奈地看着文森特，继续说道，“你非得在接待大厅当着差不多一百人的面测试你的资格吗？”
文森特挑了挑眉，冲他笑了笑：“你我都清楚贵族们喜欢玩什么把戏，如果我没有毫无疑义地证明我是继承人，很可能会被耽搁好几个月，人们会来‘检验’我资格的真实性，而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谋划阴谋。”
文森特盯着方知看了一会儿，苦笑着说：“我不能说这种事不会发生，我能问问你成为继承人是纯属偶然，还是你有意利用这个派系达成什么目的？”
方知眯起眼睛，继续往前走，并示意他跟上。
“我是有意成为新的派系首领。”
虽然文森特问了这个问题，但他真没想到一个十八岁、零阶的少年会想成为奥瑞利安委员会的新领袖。
他用手指轻敲着手臂，陷入沉思：“为了什么目的，只是为了提升你的职业等级吗？”
让他意外的是，他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看着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我来自……。”
文森特……没听清那个词。
这非常奇怪。
系统能把任何内容翻译成某人能听懂的语言，所以它没翻译，而且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像是金属刮擦石头的刺耳声，这意味着有别的情况发生。
他皱起眉头：“抱歉，我没听清。你能重复一下吗？”
“我来自……”
方知又说了一遍。
看到文森特还是不明白，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过身去。
“如你所见，我的话被信息锁定了，我说的任何话，要么会被完全屏蔽，要么会被当作玩笑忽略，要么根本得不到回应，这取决于我透露什么。所以，我得尽量简略地描述我来自哪里。”
文森特微微皱眉，然后点了点头，于是方知继续说道。
“大约两个月前，我那个世界的一千个人进入了通天塔，这样我们就能在五年后，也就是我的那个世界被同化之前，把关于通天塔和系统的信息带回我的世界。”
他挑了挑眉。
“世界”这个词通常是来自神秘领域外层位面或天界下层位面的人用来描述他们家乡的。
因为他们只有那个区域是他们的“世界”，而且相对来说与通常概念中巨大的各个领域没什么联系。
这个少年用这个词还挺有意思。
方知冲他笑了笑：“而且我的世界被信息锁定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对系统来说极其有价值。我觉得它的价值相当于神秘领域中一个未被探索的大型位面，甚至可能更高。”
这又让文森特的眉毛高高扬起，几乎要消失在头发里。
这可能是个谎言，但这位新领袖没理由对他说谎。这也许只是出于对家乡过度的自信，但他对这个少年了解甚少，无法判断真假。
方知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朝这片区域中央的一个小喷泉走去，拨开一些绿植：“把我的领导地位看作是一种交易，作为获取派系资源和人脉的交换，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委员会扩张并增强实力。我与贵族或各个领域都没有关系，希望能与各家族合作并得到他们的支持，而不是指挥他们。”
文森特看着他停下脚步，掏出怀表，挂在他面前，狡黠地笑了笑。
“而且，我相信埃维森哈特、拉维穆克斯、阿利尚托和查瓦雷家族都有强烈的意愿这么做。我或许，只是或许，会允许他们获得派系里一些……他们渴望了几个世纪的特殊权限。”
哦？
在此之前文森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但此刻他意识到，他正在和一种全新类型的“邪恶”打交道，是他和他的家族从未遇到过的。
这个人有钱、有权、有野心，还能给出极其诱人的好处。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对他出身的看法。这哪是人啊，分明就是个恶魔。
……
过了一会儿，文森特和方知分别坐在两张相对的沙发上，中间是一张深棕色的矮玻璃茶几。
这个房间比文森特想象中创始人会用的空间小得出奇，方知身后连着一个小厨房。
他身后是一扇高大宽阔的窗户，窗台上有坐垫，可供人坐在那里。
他身后还有一张小圆桌。
他不禁好奇，如果这只是这一层的一部分，那这一层的其他地方会是什么样。
方知轻拍着他身下的靛蓝色毛绒沙发垫，微光在他左边挨着他的一个枕头上盘成一团。
“即便有防护魔法，对于一件存在了近1500年的东西来说，这质量比我预想的还好。”
文森特点点头：“我们定期派员工来打扫这一层，还会请巫师重新布置这里的魔法阵和魔法咒文，整层楼应该都处于完美状态。”
方知挑了挑眉，往后靠了靠，一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翘起二郎腿。“应该？”
“我自己从没进来过，有时候会对年轻一代的贵族开放，这样他们就能来参观这个对派系有历史价值的地方。”
方知哼了一声：“听起来像个博物馆。”
文森特在嘴里琢磨着这个陌生的词：“一个……博物馆？”
方知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一个存放历史文物供公众参观的大厅。这是我家乡的一个概念。”
文森特思考着这个解释。
他觉得这有点像贵族们喜欢展示昂贵的画作和魔法物品，不过如果没有贵族的护卫在走廊巡逻，一个对公众开放的区域难道不会有失窃和恶意破坏的风险吗？
要是有人拿到那些强大的文物，很容易就能造成大乱子，毁掉许多产业，那代价可就大了——
方知在座位上动了动，便把注意力转回到他们的谈话上。
这个戴着半面具的少年把紫色怀表放在桌上，轻敲着旁边的玻璃：“这个，有很多很多功能，只要我在总部，或者任何被指定为派系直属领地的地方就行。这包括四郡向创始人宣誓效忠时，家族旗下派系的原有产业。”
文森特点点头。
他知道这个事实。
帝国皇帝戴上皇冠时，命运之堡的女先知戴上他的王冠时，情况也是一样。
任何大型派系都选择这种派系权力授予方式，因为继承令牌与灵魂绑定，是保护派系领袖地位安全得多的办法。
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方知往后靠了靠。
“我知道最初的几个郡对创始人非常忠诚。但对如今的郡来说不幸的是，这意味着如果长时间没有派系首领，许多重要权限就会被锁在‘派系完全控制权’的壁垒之后，再也无法触及。如果我们能达成共识，我可以永久性地让各郡获得这些权限。”
文森特眨了眨眼，然后双臂交叉，往后靠去，叹了口气。这绝对是他手头能拿出的最有力的谈判筹码。
即使各郡也很想动用创始人宝库的巨额财富，但相比之下，宝库的财富都不具备这样的吸引力。
他还记得小时候听其他贵族讲过的恐怖故事，说与其他派系领袖相比，委员会首领如果拿到继承令牌能做出多么可怕的事。
他用手指拨弄着挂在脖子上的半月形眼镜链子。
“那你希望从这个安排中得到什么呢？”文森特直截了当地问道。
得到这样的好处，肯定没那么容易。
方知笑了，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某种陷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当我在派系内实施变革时，我希望得到各郡全力的支持和拥护。”
文森特在沙发上向前倾身，专注地看着他。
“变革”可能意味着很多事，不一定都是好事。
方知笑着继续刚才的话题：“别这么紧张，派系变得更强大与我的目标是一致的，我来这儿不是为了毁掉它。”
文森特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很紧张。
他有点懊恼，不知道自己对情绪的掌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
方知旁边的银蛇静静地躺着，呼吸缓慢，似乎睡着了。
“你具体打算做哪些变革呢？”文森特终于问道，明白在他们之间，得由他来提出这些问题。
方知把脚翘到桌子上：“主要是结构变革，至少在最初的几年里，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个派系无法支撑更大的规模，我打算改变这一点。”
文森特歪着头，只见这个黑发少年解开系在腰带上的棕色束口袋的绳子，把袋子取下来，然后伸手进去。
当他拿出一个厚厚的皮革文件夹，打开放在桌上，转过来面向他时，他意识到这是个次元袋。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在他点头示意后，他拿起文件夹，慢慢阅读里面的文件。
文件是用他之前帮他整理宝库记录时看到的那种工整、统一的笔迹手写的，所有内容格式简洁明了，详细阐述了针对派系的几个计划。
他不认识这种格式，它不符合帝国任何常规的文件记录方式，但意思足够清晰易懂。
文森特戴上眼镜，以便看得更清楚，在他翻开第一页之前，方知轻敲桌面，引起他的注意。
“稍等一下，我建议你先别一下子全看完，类似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