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伤鸽

冬日昼短而夜长,才过酉时,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了,

龙编城中,袅袅炊烟自各家屋舍纷纷升起……

而太守府,却已暮食完毕,奴仆开始服侍主人净口,收拾主人遗留在案几之上的餐具、残食……

桓氏接过侍女递来的漱口清水抿了一口,咕嘟咕嘟几下之后,吐在另一个侍女捧俸着的盥盂之中。

看了眼旁边同样在漱口的儿子,桓氏貌似不经意问道:

“阿豕这几日,可曾前去拜访刘府君?”

桓氏口中这刘府君,名叫刘熙,表字成国,乃前交趾太守。

也就是士燮的前任……

由于天下大乱,道路断绝,为安全计,便滞留在了交趾,颇受士燮礼遇。

桓氏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他还有个经学大家的身份,此人曾为《孟子》作注,还著有《谥法》一书,在儒林中声望颇重。

滞留交趾八年间,又醉心研究训诂,最近似又有了动笔打算。

所以士燮特意叮嘱士绍,要多去拜访、求教,希望为自己儿子前程铺路有所助益。

“母亲又不是不知,成国公正忙于著书,哪有时间照拂我这黄口小儿;

况且古今经学,你儿子已经滚瓜烂熟,又何必再去讨扰人家……”

士绍显然没把父亲交代放在心上,父亲让他多去拜访名儒,无非就是想提高自己于儒林名声,将自己神童之名,通过名士传播开来,为自己以后举孝廉、茂才作准备,助益自己日后仕途。

这番操作,于和平盛世固然可行,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黄巾之乱以后的汉末!

后世将会多乱,他可清楚得很。

乱世之中,武力最重。

自己与其去拜访名士,还不如多挥几下刀,多跑几下步锻炼身体。

而且正如他所说,古今经学他在父亲教导之下,熟稔于心了,真没必要去打扰人家著书立学!

见儿子这惫懒模样,桓氏也无甚情绪波动,她其实并未多重视夫君这份交代,也就饭后随口问问。

自家夫君就是大儒,自己儿子还愁无官可做不成?

“那士府君临行之前,为你留下的问题,你可想通透了?

若到时士府君归来,你没想明白,小心家法伺候哟……”

桓氏说到这里,不由捂嘴轻笑起来……

士绍正欲答话,便见一府中部曲快跑而来,等行至大堂门口,喘匀呼吸,抱拳对士绍、桓氏行礼后道:

“启禀夫人,豢楼出了些状况。“

豢楼,便是专门豢养信鸽之处,部曲匆匆而来,看来事情不小。

“何事?”桓氏轻松惬意神情顿时收敛,自案几前站了起来。

“有北部都尉‘夕还’放归,却无信件带回!”部曲躬身回答……

“哦?”

桓氏拖了个长长尾音,她自不会问信鸽是否因为受到鹰鹫捕食,而丢了信件,若是如此,信鸽必有鹰鹫捕食造成的抓伤,这部曲便也就不会如此慌张。

“有几只?”

桓氏声音沉着,她已朝着堂外而去,方向正是豢楼之处。

后方部曲趋步跟上,轻声答道:

“四只。”

“都是自北部都尉处飞还,有一只翅膀还有箭伤。”

“嗯……”

桓氏听闻,脚步陡然加快几分:

“派人去桓府通知我阿父过来……”

“另遣人前去传唤长史,速来太守府!”

桓氏口中阿父,自然便是助士燮初步坐稳太守之位,然后又在士燮平乱造反豪强中,给予士燮助力的桓氏家主,桓俊……

桓俊现担任的,是交趾郡主薄一职;

而另派人前去传唤的长史,名唤程秉,表字德枢,乃是为避中原战乱,携家眷逃至交州的名儒。

其人颇有治政之才,当时士燮刚刚将交趾叛乱平定,正缺人才,便辟他为交趾郡长史,协助士燮教化民众,管理州郡。

因交趾尚无郡丞一职,程秉其实行使的就是郡丞之职。

这次士燮支援九真,便将他留下,代士燮处理郡中事务,以及保障去九真平乱的交趾援军后勤。

临行前,士燮也算曾交代,府中有事,也可多听程德枢之言。

这次北部都尉信鸽归来,明显异常,定然是出了大事,自然要与长史商议。

至于通知桓俊,实在是桓氏一介女流,夫君外出,幼子未壮,不便与外男独处之故。

桓氏来到豢楼之时,已经又多了几只自北部都尉处飞回的‘夕还’。

据豢奴所说,后续归来者,多是翅膀、腿腹有伤之属,应是被人抓捕挣扎所致,受箭伤的也有两三只。

“看来北部都尉真的出事了……”

桓氏光洁饱满的额头,皱成了川字。

到底出了何事,竟然连发出一点信息的时间都无?

以北部都尉城防之坚固,不至如此才是啊!

“夫人,桓主簿和程长史已经在大堂等候了……”

有仆人朝桓氏通报道。

“嗯……”桓氏回过思绪,四周看了一圈,未见士绍身影。

以阿豕奇强的好奇心,竟然没跟来?

“小郎呢?”

“回夫人,小郎正在堂中陪同桓、程二公!”

仆从垂首答道。

桓氏闻言一笑:

“小滑头,竟连多走几步路,也不愿意!”

便又匆匆朝大堂赶回。

“外祖不是取笑孙儿嘛?孙儿年岁这才多大……”

当桓氏走进大堂时候,两大一小三人聊得正欢,仆从已经上好茶汤,掌好灯烛。

桓氏一听,也来了兴趣,她先朝桓俊和程秉施了一礼,才转身朝士绍问道:

“你外祖怎地取笑于你,说与阿母听听……”

“哈哈……我正与阿豕说,要将他表姊许配与他,令得我桓、士两家亲上加亲呢……”

士绍没有回答,倒是旁座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的接过了话头,略带期望的看向桓氏。

这人眉眼之间,和桓氏颇类,自然便是其父,桓俊。

对于自家阿父口中的士绍表姊,桓氏是知道的,是她大兄幼女,比阿豕还大两岁,

现在士氏威势日盛,父亲想要加深彼此关系,联姻便是最好的方式。

不过桓氏却不太乐意,自家儿子天生神童,怎是桓氏这种边地土豪之女能配的,怎么也得许配个中原大族嫡女。

尽管她自己就是桓氏女……

“今天将阿父和程长史请至府中,是有要些事情,拿不定主意,想要请教……”

桓氏没有接自家父亲话语,招了招手,将堂中奴仆遣散。

又令豢奴将自北部都尉处飞回的‘夕还’提了上来。

“这些‘夕还’皆是自北部都尉飞回,无一带有信件,且数只身带伤痛……”

她将信鸽展示给二人观看,

“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夕还'的存在和作用,对于在坐之人不是秘密,

旁边一直未曾发言,约莫四十来岁中年男子仔细端详了片刻,放于案几上的鸽笼,神情凝重道:

“只怕北部都尉出了变故,需得连夜派快马至北部都尉查看情况,并加强城防才好……”

这人自然就是长史程秉了。

“长史之言甚妥……”桓氏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便有劳长史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