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立功心切

王肃微微皱起了眉头,用衣袖轻轻掩住了口鼻,在几个狱卒的指引下踏着肮脏的石路快步前进。

诏狱肮脏不堪,潮湿霉味、陈年污垢、血腥气以及绝望气息的味道,仿佛能渗透进人的骨头里,让人从心底感到一阵阵的恶寒。

出身高贵的王肃何曾踏足过这等污秽之地,表情非常难看,可心中却着实有些兴奋。

刘慈的秘档已经暗示边市有相当大的问题,孙资的态度,几乎又是默认这背后的问题极大,可能牵扯大魏的重重辛秘。

别人不敢查,不代表他王肃不敢。

王肃多年来一直以清廉、正直的父亲为榜样,想要超越父亲,就得做出成绩来。

其他的公卿他不敢招惹,但是捏爆孟达、曹洪、黄庸这些跟清流一贯不睦的人,他自问还是值得冒险一试。

“侍郎,申仪就在里面。”狱卒指着一间散发着恶臭的牢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王肃挥了挥手,示意狱卒打开牢门。

沉重的铁锁被打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牢门缓缓推开,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与腐臭味扑面而来,让王肃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牢房内,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王肃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外面火把的微光,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角落里,蜷缩着一团模糊的人形。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堆破败的血肉。

那人趴在肮脏的稻草上,浑身覆盖着凝固的血痂和污垢,四肢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显然是受过了极其残酷的刑罚。

他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申仪?”王肃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团人形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完全变形、血肉模糊的脸,出现在了微光之中。

他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嘴唇干裂破败,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和鞭痕,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只有那双从肿胀眼皮缝隙中透出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类的恐惧与怨毒。

“谁……谁……”申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本官,黄门侍郎王肃。”王肃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奉命前来,问你几句话。”

听到“黄门侍郎”四个字,申仪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是徒劳地抽搐了几下,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王……王公!”他声音破碎,带着哭腔,“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王肃皱了皱眉,他不是来听这个废物的哀嚎的。

他清了清嗓子,直接切入正题:“申仪,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罪……罪……”申仪喃喃着,眼神涣散,“小的,小的是被孟达构陷!”

“哼!”王肃冷哼一声,“休要胡乱攀咬,本官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就是。”

他俯下身,目光锐利地盯着申仪那张烂泥般的脸,声音压低:

“本官问你,孟达私开边市,通敌资敌,此事……除了他自己,是否还有其他朝中官员参与?或是……受何人指使?”

他期待着,期待着从这个濒死之人口中,听到那些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名字!

然而,申仪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听到“孟达”、“边市”这些字眼,申仪浑浊的眼睛里,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相关的恐惧或信息,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激了一下,那仅存的一丝神智,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猛地抬起头,那双几乎被血污糊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王肃,眼中迸发出一种混杂着恐惧、怨毒和疯狂的光芒!

“不……不是孟达……”申仪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虽然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尖锐,“不是他!!”

王肃一愣:“不是孟达?那是谁?!”

这不是刚才还在说孟达的事,怎么突然又说不是?

消遣我来了?

“是……是他!!”申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隔壁牢房的方向,那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发出一阵痛苦的抽搐,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死死地盯着王肃,声音凄厉如同鬼嚎:

“是黄庸!是那个黄庸!!”

“黄庸?”王肃皱紧了眉头,追问道,“我问你孟达开边市的事情,你扯黄庸做什么?我问你你就……”

“他……他是奸细!!”申仪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他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怨毒,“他是诸葛亮派来的奸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王肃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他知道现在应该集火孟达,先把边市的事情查清,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

“我没有胡说!”申仪疯狂地摇着头,血污和汗水甩得到处都是,“是他!就是他!”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出来,语无伦次地哀嚎着:

“王公,洛阳这些日子的事情,都是黄庸为乱!

他亲口告诉我,他是诸葛亮的密探,想要在洛阳掀起重重风浪,还要我告诉王公,诸葛亮会走箕谷北伐!”

“箕谷!”

王肃本来不想理黄庸的事情,可申仪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还是成功的吸引了王肃的好奇心。

“对!箕谷!”申仪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他告诉我说,诸葛亮想走祁山道,但是消息已经被……已经被人侦知,他要我混淆视听,故意给各位说起要走箕谷北伐!

小的不敢不从,也只能先答应下来,求王公救我,我一定知无不言,为大魏效死啊!”

王肃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沸腾了!

蜀军来犯,还是蜀相亲自领军?

这,这……

军国大事,之前王肃还不配问。

可现在他掌管校事,这又不一样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挖到了一个埋藏在地底深处的巨大宝藏!

那宝藏的光芒是如此耀眼,如此诱人,让他瞬间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忘记了孟达,忘记了边市,脑子里只剩下“黄庸”、“奸细”、“祁山道”这几个字眼!

“哈哈!哈哈哈哈!”王肃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猛地站直了身体,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在阴森的诏狱中回荡,显得异常刺耳,也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得意!

“还有这种事!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他兴奋地搓着手,在原地踱来踱去,开心的简直要飞起来了。

边市什么的都是小事情,有什么功劳比直接阻击蜀相、粉碎蜀国入侵更大?

夷陵之战后蜀国一直在蛰伏积蓄力量,此番再次北上定是雄兵,自己刚上任就粉碎了蜀相的用兵,还抓出了内奸,这是何等的功劳,这是……

兴奋让他不停地颤抖,而申仪被打成这副模样,更是让他全然没有考虑一点合理性。

立功!立大功!立不世之功!

黄庸必须是这个内奸!只能是这个内奸!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外面守候的狱卒厉声喝道:

“黄庸!那个蜀国奸细黄庸,现在何处?!”

狱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答:“黄公子,他……他就在隔壁……”

“就在隔壁?!”王肃闻言,才想起来之前黄庸因为编造谣言已经入狱。

你看,我就说之前怎么会有正常人编造皇后和司马叔达的谣言?

果然是蜀国的内奸想要制造混乱。

我这次帮宗室、帮司马家出一大祸,他们定要对我青眼有加!

“来人!立刻将那蜀国奸细黄庸,给本官抓出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那几个狱卒却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不是。

这王侍郎不是名门出身吗?

怎么如此这般,这不是一条疯狗吗?

为首的狱卒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说道:

“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王肃眼睛一瞪,怒喝道,“什么规矩?!本官乃黄门侍郎都督校事!

抓捕蜀国奸细,乃是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谁敢阻拦?!”

狱卒被他吓得浑身一抖,但还是鼓起勇气解释道:

“诏狱乃高廷尉管辖,凡是要提审或是带走狱中的人犯,都……都必须要有廷尉的手令。

侍郎之前有中书号令,可以见申仪,要是再见黄公子,需要再请一道……”

王肃冷冷一笑,盯着那狱卒道:

“对申仪直呼其名,对这黄公子你们倒是客气的很。

本官去请中书号令,你们是不是就趁机将他放走,这般算计,以为本官不知吗?”

“赶紧带路,本官为国查探军机要事,别说是你们,高文惠也莫敢阻拦!

若是迟疑,以通敌论处,先试试本官的刀!”

狱卒们被他这番话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时,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府般,突兀地在阴冷的甬道深处响了起来:

“高文惠不行……”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我呢?”

王肃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猛地转过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甬道尽头的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老人。

一个枯瘦得如同干柴般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早已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旧的常服,头发花白而稀疏,脸颊深陷,颧骨高耸,皮肤如枯树皮干瘪蜡黄,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骷髅,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支撑着。

就是这样一具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枯骨,却有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如同两点燃烧的寒星,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正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王肃!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王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头顶!

他认出了这个老人。

虽然他变得如此枯槁,如此憔悴,但那双眼睛,那份独特的气质,他绝不会认错!

鲍……鲍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