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母亲 二

第12章 母亲 二

青山枫叶红,果林也是瑟瑟凉意。吊床在风中飘摇。牧羊犬坐在一边打盹。一切都没变,变的是表妹没了。她这时应该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是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还是出神地望着窗外呢?窗外种的是一排排榕树还是相思树?枝叶扶疏,开着金黄色的毛绒绒的花,如果你想采撷几颗红豆,那种相思树是不长的。榕树的花期,在五六月间,九月进校园的你已经错过了。

然而只是表妹。

他取出口琴,轻轻吹出一曲《晚秋》。每一个音符都是一颗伤感,那么多的伤感。

表妹追寻琴声而来,表妹说,表哥你会吹口琴,教我么?于是教她。然而表妹又叫起来:表哥,哆在哪里嘛!……

表妹抱着树干,整个人蛰伏在树上,双脚往上缩,看着树下打转的狼狗,吓得脸色煞白,嘴里直叫,救命救命!狗要咬我了!

表妹那青春的身躯躺在吊床上,脸笑得泛红,胸脯一起一伏的,像弹跳的小鹿。表妹喘息着:表哥……

口琴声戛然而止。

因为多情,秋天成了一个思念的季节。

竹溪弯弯曲曲将小村一分为二,称村南村北。翠竹掩映间,一条小木船搁在水边。表哥说,那船是村里一个阿公的,阿公用它来捞沙,有时也捕捉点小虾小鱼。跳下船,船底果然一层湿湿的沙。

表哥问,蹲好了?拿起自备的竹篙,往水中一叉,小木船摇摆着离开了。

小时候,去过外婆家,每次都要经过一条大大的河,河上没造桥,有几个老船夫,摇着渡船来回跑。渡船比这小木船大多了,老船夫喊一声,都站好了?竹篙一点,渡船便离了岸,不常坐船的船客,身子一颠,歪到别人身上,船上便闹哄哄起来。一艘船,船头船尾,站着两名船夫,高兴时,讲点笑话,或者亮开喉咙,吆喝几声,每每惹得船客开怀大笑。可是没多久,那条河上便造了桥。去外婆家的渡船,成了一纸发黄的回忆,折得薄薄的,夹在旧课本里。

表哥这时吹起口琴。表哥把竹篙往船上一搁,一屁股坐在船上,背靠着船舷,也不管那船底尽是沙。她嚷着把口琴从表哥嘴里抢走,口琴上还留有表哥的唇的余温。她吹着刚学会的《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吹到高音处,又是吸音,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惹得表哥一阵笑。

表哥,你教教我嘛!她缠着表哥。

我都教你了呀!表哥说,你要多练嘛!

总该有点技巧的嘛!

技巧?表哥说,有啊!熟能生巧!

她生气了,别过脸,不理表哥。表哥大笑着从她手中取过口琴,放进嘴里,轻轻吹起来。

口琴声像那条小船,在水面上悠悠地荡着。

蓦地一声斥骂:“你们两个死囡仔!……”岸上一位戴斗笠的阿公,拎着鞋,赤着脚气急败坏地往这边赶过来。

表哥叫着不好,早已跳起来,抄起竹篙,急急忙忙把小船摇了回去……

她幽幽地叹息,抱着课本,慢慢地往宿舍走去。

秋天该是一个思念的季节,苍白消瘦,像天际那弯月芽。

暮色降临,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

一盏灯,一个人,守着一桌饭菜,不知从何时开始。她静靠着沙发椅,望着门外出神。

天渐渐暗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仿佛夜已深,万籁俱寂,月影从树梢滑过,像时间的流逝缓慢而悄无声息。

她打量着四周,身后是颓垣断壁,显然多年前遭了火灾。一根焦黑的大柱子耸立着,微微倾斜,仿佛一阵风吹草动,便要狠狠地朝她压下来。

房前是一片洼地,榕树下,一口废弃经年的井寂寞地坐落在那里,连风也不曾光顾,井壁空虚地长满湿滑的青苔。井很深,没有水,依稀可见井底堆积着腐烂的枯枝败叶。

她微微叹息。

忽然,一阵强风刮起,树叶和尘土在空中打着旋转。蓦地,背后传来一声咆哮。她忙扭过头来,那根焦黑的高高耸立的大柱子竟连根拔起,劈头盖脸向她站的位置压下来。

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根焦黑的大柱子一头插进深井,原本干枯的深井忽地溅出水来,溅到脸上,竟是温热的。

一种致命的快感击中了她。有什么东西将她的身、她的心塞得满满的,整个人轻盈得仿佛要飞起来……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她惊醒过来,身上潮热,脸发烫,额头是细细密密的汗。

此刻,客厅传来丈夫和儿子的说话声。他们,终于还是回家了。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愉快地从床上坐起来穿衣。

月初,丽美带着孩子回娘家,江家热闹了许多。一家子围着吃饭,有说有笑。

丽美边喂孩子边问:“小路前几天来过了?”

淑庄说:“又走了。来的时候挺高兴的,说要在这里呆一个礼拜,也不知跟凌晨闹了什么别扭,提前三天回校了。走的时候很不开心,凌晨也不肯相送。”

丽美转向凌晨,凌晨只顾低头扒饭。丽美笑着问:“弟弟怎么这样招待客人呢?你是男孩子,小时候姐姐总要让着你,可表妹是城里人,也许任性了些,你可得相让。”

凌晨一言不发。

淑庄夹了几片笋干到碗里,不咸不淡地说:“我知道你什么心思,没有结果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

凌晨低着头,这时站起身,把半碗饭一推,径自走了。

淑庄只是叹息。

一直不吭声的江涛这时皱着眉头道:“还不都是叫你给宠坏的?”

淑庄怫然作色,转向丈夫:“当初我没生儿子的时候你成天给我脸色看,现在你倒来怪我?儿子是你的,我敢不宠吗?”

江涛丢下筷子,拉开椅子走了,丽美叫了几声“爸”,他都不理。淑庄也没心思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