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探密 八
母亲在村里向来与人为善,为什么独独与她们母女不和?记忆中,母亲与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太和谐,经常会为一些鸡毛蒜皮大的事吵架,矛盾的焦点集中在对他的教养问题上。
小时候他经常惹祸,上幼儿园的时候,会把同学的鞋子丢进臭水沟;在老师的音乐书里夹一只死蟑螂,吓得那个阿姨又叫又跳,而他跟同学们一边拍巴掌一边大笑;上小学后,他经常旷课,总是要母亲哄着去上学;他经常连饭也不好好吃,丽美姐姐端着碗连哄带求才会吃上几口……
每每见闻,父亲就气不过,抄起棍子追着要打,母亲这时便从天而降,拦着不让打。于是他躲在母亲身后冲着父亲做鬼脸,把父亲气得七窍生烟。
孩子还这么小,你动不动就要打,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办?母亲说。
迟早会叫你宠坏!父亲愤愤然,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个孽子,我只当没生过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母亲冷笑。
你……父亲指着母亲的鼻子,一时语塞,只是把棍子摔在地上断成两截,气呼呼地走了,我再也不管了!
父亲跟母亲吵了架,总是往果林跑,待在小屋,直到第二天才回来。
在他一天天长大后,父母亲的关系虽然并没有得到多少改善,但已不再频繁地争吵,久而久之,也就习惯成自然了。再见左邻右舍,谁家还不是吵吵闹闹,有时还大打出手呢。跟他们相比,父母亲已经好很多了。
二姐丽娟不喜欢他,她总是说母亲偏心,只疼弟弟。有一次他跟邻家的孩子发生口角,就跑过去把人家揍了一顿。二姐很生气,打了几下他的屁股,他便哭着跑去向母亲添油加醋地告了一状,害得二姐让母亲一顿打……
“表哥,”小路捅了他一下,“在想什么呢?饭都快凉了。”
“哦!……”凌晨回过神来,埋头扒饭。
三十那日,小镇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喜悦,江涛父子忙着贴对联,庄姨也是喜盈盈的,露出多日不见的笑容,在厨房里又是蒸又是炸又是烹又是炖,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庄姨说过年的时候要开开心心,就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也要暂时放下,要是过年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那他在将来的一年里就会走霉运。所以庄姨一整天都是欢天喜地的,好像平白无故捡了一大笔钱。
吃过晚饭,庄姨给他们包了压岁钱,两人打闹着来到楼上,打开来数了数,竟一样多,乐得小路合不拢嘴。
乡下有 “辞年”“接年”的习俗,零点未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小镇,仿佛要把小镇翻个底朝天。放完鞭炮就放烟花,胆小的,捂着耳朵,站在老远的地方看着。
在一声接一声爆裂声中,蠢蠢欲动的烟花像火蛇一样射向高空,在空中噼噼啪啪四散开来,幻化出一幅幅瑰丽的图案,或“天女散花”或“春满人间”,或“龙腾虎跃”,预示着千禧年的丰收和喜悦。大地震动,沉睡一冬的耳朵被叫醒了。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鞭炮声断断续续,持续到天蒙蒙亮,小镇又热闹起来。大人们一早赶着“贺正”,接神,也做些丰盛的饭菜祭祖。孩子们戴新帽穿新衣,揣着大人给的压岁钱,成群结队的一路打闹着上街去。集市很热闹,吃的玩的琳琅满目。
贺了正便要喝“甜茶”,庄姨说,喝了“甜茶”,在新的一年里日子将过得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庄姨一连喝了三杯呢。乡邻见了面打招呼也是“欢喜哦?”“同喜同喜!”“新年好!”“都好都好!”……
他怨恨地瞥了小路一眼,如果不是她非要带施玉寒来家里,后面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他们一家本该有个和和美美的除夕。
“淑庄,”江涛讨好地低声说,“屋后那块菜地,我哥要就给他吧。”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淑庄没好气地说。
江涛忍不住嘀咕:“上次你不是说要赶快把菜摘光,好把那块地给他们吗?为这个事还跟我吵架呢。”
淑庄的愤怒毫无预兆,她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你这人怎么这样反复无常,一会儿给一会儿不给?老提那些让我生气的事做什么,就不能让我好好吃顿饭吗?”
江涛勃然大怒,也将碗拍在桌上,饭粒从碗里跳出来,洒了一桌。江涛鼓着眼睛斥骂:“你妈的,给你脸你不要脸,你冲我发什么火啊!当初你自作主张把地给了她我都没说什么,现在让了你,一切都依了你,你还来跟我发火!……”
“爸!”凌晨这时站起身,用力扯了扯父亲的手臂,“你少说两句。”
“滚开!”江涛膀子一甩,把凌晨带得跌坐在椅上,又冲着凌晨恶狠狠地骂,“还不是你这祸水!”
“江涛!”林淑庄厉声道,怒极反笑,“你还有脸数落他?你就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不能检讨一下你自己?你要是个男人,今天就该把责任扛上肩头!”
江涛站在原地,脸红一阵白一阵。
“你真叫我心寒!”林淑庄面色黯淡,心已成灰,“这么多年了,我是没有盼头了。我劝一百句话,还不顶人家一句。我当初怎么好言劝你,甚至到最后不惜跟你闹翻脸——软的硬的,你都不肯听。可她,她……你说得多好听,一切都依我?亏你说得出口!这么多年来,我当自己是瞎子、是聋子、是哑巴,你还不知足,你还要拿我当白痴来戏耍,真叫我心寒……”
江涛推开椅子,从沙发上拿起外套搭在肩上,讪讪地出门去。
“庄姨……”
“我没事。”淑庄从椅子上站起,力不从心的样子,却并不让人扶,拖着残破的身心,每一步都像二十年的心事一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