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蹄下的江南名城:常熟老人口述日军暴行
- 沈秋农主编
- 4字
- 2025-04-28 11:07:07
[东张]
郑耀民:一路灾难一路恨
郑耀民,东张市镇人。1919年9月8日(农历己未年闰七月十五)生,属羊。1936年毕业于无锡师范。以教书为业,1983年退休。现住虞山镇湖苑五区。
1936年,我自无锡师范毕业后,在常熟支塘小学教六年级教书,我父亲郑士杓也是教师。1937年11月10日左右,学校派我到城里县教育局领取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工资领回来后,因口袋里有了钱,就回到东张老家去看望父母。回到东张后,发现东张街上已经基本没有人了。为啥呢?因为停在长江里的日本军舰经常向岸上无目的地打炮,虽然炮弹落在田里,也闹得人心惶惶,尤其是还有日机轰炸,有两次炸弹落在早市的人群里,死了不少人,老百姓就不敢在街上住了,开始四处逃难。这两次轰炸,一次是在九月初三早晨,炸弹落在上早市的人群里,死伤五十多人,有个母亲抱着吃奶的孩子站在街上屋旁的柴萝边上,炸弹炸开来,母亲被弹片击中身亡,小孩子幸免一死。还有一次轰炸是在十月初三早晨,当时我在支塘学校里看到日军飞机飞过,不一会儿就传来“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之后传来消息,说东张市镇上遭到轰炸。这样两次一炸,老百姓就不敢再在街上住了,纷纷逃难。我俚家也不例外,在徐市与董浜之间的雪沟塘附近,向当地农民租了房子,暂时住在那里。住了几天,因为要过节,又回到东张老家。我也在那时回到家中。当时我家中有十二人,父亲郑士杓,属狗,刚好四十岁,在东张镇上教书;母亲郑吴氏,属猴,四十二岁;太婆(父亲的祖母)八十六岁;祖母六十六岁;我有两个弟弟,郑耀平,小我三岁,当时在梅李学中医,后在1944年病故;还有个弟弟叫郑耀文,属猴,小我十三岁。此外,由于叔父早亡,所以婶娘一家(婶娘和三个堂弟,一个堂妹,共五人)由我父亲帮助照顾。回到东张刚住两三天,到了农历十月十一日早上,听到“轰隆轰隆”的打炮声,声音响而密集,一刻不停,我俚(我们)顺着炮声,向东张的西北方向望去,只见徐六泾口和野猫口方向火光冲天,还有飞机轰炸,父亲赶紧把大家都叫起来,开始逃难,目标就是往董浜租我俚房子的农民家跑。因祖母和大堂弟刚好在姑母家,就和他们一起逃难了,而大弟耀平则在梅李跟随老师一家逃难,所以我俚一行为九人。当时太婆已经八十六岁,走了一阵就走不动了,我俚就先在路边上的农民家里躲了半天,想看看形势再说。吃过中饭,看到中国军队的伤员不断从门口路上被抬过,还有难民成群结队向南逃,知道情况危急,还是逃难吧,问题是太婆走不动路,大家急得一筹莫展。这时看见有只逃难船从南港桥方向过来,往归市方向去,我俚就向船上人招呼能不能搭乘个老太,那船主嘴里答应“好格好格(好的好的)”,但就是不停,只管摇。我就驮着太婆,与父亲、二堂弟追那只船,没有追上。太婆是经过太平天国战乱的人,当年也逃过难,饱受逃难之苦。她知道我俚都在为她忙,就说:“你们快点跑吧,不要管我哉。”我俚听了都很伤心,真是生离死别,心如刀割,父亲和我商量了一下,决定暂先这样办,等找着了落脚点,就来接她。这样,我俚就把太婆留在路边这家农民家里,含着眼泪继续前进。当时,母亲和弟弟,还有婶娘、堂弟、堂妹一起另外跑。我俚三个人来到一个叫“文泾”的地方,过了座小桥,看到有家农民人家的两个老夫妻还留在家中,就走进去歇歇脚。那对老夫妻很热情,忙着烧水烧饭,还留我俚住下来,我俚都非常感激,他们说大家都在患难里,不必客气。落脚以后,我俚就急着回去接太婆。我俚知道太婆耳朵不好,就在她留下来的那一家地方大声喊,四处找,没有找到,又到河边去看,去找,害怕她投河自尽,还是没找到。我俚三个人就又回到文泾的农民家中,心里想着太婆的安危,夜里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第二天天不亮,我俚又去找。这次主要往河里找,结果在一处柴萝堆旁边找到了,就赶紧把她背到我俚落脚的地方。太婆到那里一看,认识那个农民。原来,那个农民年轻时是学做泥水匠的,我家在光绪年间起房子时,他帮师傅搅泥、搬砖,做做小工,我太婆那时年纪轻,也帮着做做小工,因此是熟悉的。以后,几十年没有联系,想不到会在这么一种危急的情况下见面。那对老夫妻非常客气,留太婆住下。父亲就让我堂弟陪太婆在此住下,也好有个照顾。父亲和我就回去寻找母亲和婶娘她们,没有找到,又转向往董浜方向跑,当时漫天大雾,看都看不清,结果在徐市附近与日军部队迎面相遇,被他们一把抓住,要我俚帮他们背行李,再一看队伍中有许多东张人,被拉夫的东张人比这一队日本人都多,都背着东西。我俚两人被抓住后,父亲随着队伍在前头跑,我戴的眼镜和身上藏着太婆头上戴的首饰,都被日军争着抢去后,落在队伍最后跑。因为我不戴眼镜,根本无法走路,那个要我背东西的日军就去向抢眼镜的同伙去讨回来还给我。队伍零零落落地来到董浜镇上后,日军要我俚在路边阶沿石上坐下来,他们则去砸店门,看见香烟、枣子等好吃好带的东西拿了就走,然后又往店铺和居民家的大门上泼洒汽油,点火烧房。顿时火光熊熊,四处都是大门、家具着火的“噼啪”之声。这时,父亲过来小声对我说:“不知要到哪里,不要管我,乘机逃命吧。跑得掉,到周家桥见面。”说完,他回到原处,不久,他就溜进一条小巷走了。我对董浜不熟,没有跑成。隔了一会儿,日军开始整队,全副武装,东西都由他们自己背了,然后用刺刀在地上划字给我俚看:“打倒蒋介石,出发!”就往苏家尖方向打国民党部队去了。我俚民夫大多留了下来,幸免于难,这时我才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看看董浜镇上,十室九空,连汤罐水也喝不到。我赶紧上路朝周家桥方向走去。
父亲和我终于大难不死,在到周家桥的路上就碰到了,母亲和婶娘也找到了,到徐市与吴市中间周家桥的姑母家中住了下来,这里离开大路有一段距离,我从农民院子里的竹篱笆眼中望出去,只见日军大部队正在不远处沿贵泾塘向董浜方向跑。
自日军大部队到达常熟城区后,东张、吴市、徐市、董浜就成为后方了,只留少量日军驻守。这些日军天天出来骚扰,找大姑娘、捉鸡、抢东西,无恶不作。我在周家桥亲眼看到,有个大姑娘不甘受辱,跳到河里,但还是被日军硬拖起来,拉到一家人家屋里做坏事。为了防止日军骚扰,宅基上的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天天有人在路口望风,看到有日军过来就赶紧报信,大家就四处逃避。到了12月中下旬,局势安定一些了,有人告诉我俚,东张市镇上小店也开了,我想先回去看看。不料,回到镇上附近时,日本兵正在老百姓家中捉鸡,我不知道,走过去后就被日本兵抓住了,逼着我和已经抓到的当地老百姓把鸡送到东张镇上日本兵住的地方,还要帮他杀鸡、拣好,再放我俚走。回到家一看,里里外外一片狼藉,房子山墙上有几个洞,窗户上的玻璃都碎掉了,书桌上的铜拉手也被撬掉了,书橱里的书撒了一地。院子西边有一口井,看上去是中了炮弹,青石井栏圈被炸裂了,估计炮弹钻到井里去了。不久,我俚从周家桥搬到东张附近的徐家巷住下,太婆、父亲则先回去,看到各家陆续回去后,母亲等也随后回家。在外流浪两个来月,惊心动魄的日子终于过去了,一家人又团聚在一起。
采访于2009年5月25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