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流言

沈嘉岁甩开他的手,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石子落进溪水时,远处传来永定侯府家丁的呼喊。

沈文渊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奔来,官靴沾满泥浆。

“岁岁!”侯爷攥得她肩骨生疼,“为父把整座山翻了个遍…”话音戛然而止——女儿颈间的血痕刺得他眼眶发酸。

燕回时解下墨狐裘披在沈嘉岁肩头,冲沈文渊抱了抱拳,一脸正色道:“人犯已死,令爱受了惊吓,还请侯爷赶紧带她回府安抚吧。”

沈钧钰举着火把过来,看见妹妹裹着男子大氅,剑眉顿时拧成疙瘩。

他冷嗤一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玄衣男子:“燕大人办案果然威风,舍妹好好走在朱雀大街上都能被你的仇家盯上。”

燕回时垂着眼睑抱拳:“是在下失职,明日必携礼登门谢罪。”

“大哥!”沈嘉岁扯了扯兄长衣袖,“要不是燕大人及时赶到,那刀子早就割断我喉咙了。”

沈钧钰气得直磨后槽牙。不过半日工夫,自家小妹竟当街替这冷面判官说话。

他甩开衣袖冷哼:“今夜之事还望守口如瓶,若传出半句有损我侯府千金清誉的闲话,本世子饶不了你……”

“自当谨记。”燕回时转身走向城门,腰间银鱼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三品京官仍住在西郊草庐,这事早被御史台当作笑料传遍了。

“嘿!穷官装什么清高?”沈钧钰望着燕回时的背影,犹在小声蛐蛐。

梆子敲过三更,沈嘉岁才迈进永定侯府的门槛。

“我的岁岁啊——”裴淑贞攥着帕子扑上来,“早说别去管那劳什子奶茶铺子,如今倒好,刺客都敢当街掳人了!从明日起不许再出门,待脖颈上的伤疤褪了再说!”

沈嘉岁摸着缠了细麻布的颈侧:“娘,您看,这都结痂了……”

“若不是燕大人出手,你此刻早躺在义庄了!”裴淑贞抹着泪对管家吩咐,“备两份红参,明日随我去燕家道谢。”

沈钧钰抱臂倚着廊柱:“要我说就该参他个治下不严,五城兵马司的巡防都是摆设不成?”

“够了!”老侯爷拄着虎头杖重重顿地,“今日之事倒叫老夫看明白,咱们侯府连个得用的暗卫都没有。文渊,明日去牙行挑些会拳脚的来练练!”

“父亲糊涂了!”沈文渊急得直搓手,“京里真正的好手都在世家大族手里攥着,咱们现在去寻,怕只能找到些市井混混。”

沈嘉岁望着雕花房梁发怔。

在原主的记忆里,永定侯府自曾祖那代起便重文轻武,祖父整日流连勾栏瓦舍,父亲又是个不通庶务的,如今偌大侯府竟凑不出二十个护院。

她摩挲着茶盏边沿想起书中剧情。再过两年新帝登基,京城连着闹了三波流寇,连六部尚书家眷都被劫掠过。

要在这乱世护住侯府,光靠燕回时显然不够。

可养暗卫最耗银钱。

奶茶铺子每月进项不过百两,若要组建三十人精锐,光是玄铁软甲就要上千两。沈嘉岁盯着烛火拨弄算盘,不知不觉伏在案上睡去。

梦里,燕回时握着她的手踏月而行,墨色官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两人落在弯月尖上时,他忽然转身逼近:“沈姑娘这般算计,连梦里都在拨算盘?”

沈嘉岁惊得从贵妃榻上滚落。

日头已过中天,窗棂外传来小贩“炊饼——热乎炊饼——”的叫卖声。

“姑娘快把药喝了。”丫鬟捧着青瓷碗进来,“夫人说了,这几日您就在院里抄《平安贴》。”

沈嘉岁望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墨迹苦笑。

这具身体原本的字迹娟秀工整,她穿来后费了半月才勉强写出横平竖直。不过练着练着,倒品出些“一撇一捺定乾坤”的趣味。

于是,沈嘉岁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了三日。

不过,她也没闲着,通过紫莺传话,让沈氏茶轩再度推出新品——厚芋泥奶茶。

芋泥香气混着奶香飘满长街时,沈氏茶轩门口已经排起长龙。

程掌柜擦着汗珠拨算盘,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两杯厚芋泥!多加冰!”

“这位客官,您这杯加了六种小料…”伙计为难地看着快要溢出来的瓷盏。

锦衣公子豪气拍出银锭:“爷就爱这么喝!”吸溜声里,珍珠仙草裹着芋泥滑过喉咙,甜得人眯起眼。

斜对门严记茶楼的蒋掌柜啐了口茶叶沫子:“跟风都赶不上热乎的。”

他盯着沈氏的金牌匾,突然听见街角传来铜锣响。

“永定侯府丧天良呐——”破锣嗓子惊飞檐下麻雀。

布衣汉子沿街叫骂,“当年薛义士为救侯爷丢了命,如今孤儿寡母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贱卖宅院,流落客栈!”

排队的人群嗡地炸开。

挎菜篮的妇人撇嘴:“昨儿还见晁家娘子当簪子呢!”

摇扇的书生摇头:“侯府日进斗金,忒不厚道。”

流言像滚油溅水,晌午便传遍八大胡同。

沈嘉岁掀开茶罐闻香时,沈福正跌跌撞撞冲进前厅:“侯爷!薛夫人真把西郊院子卖了!”

“不可能!”沈文渊打翻茶盏,“上月才拨了五十两月例,怎么会缺钱?”话音卡在喉头。

账本白纸黑字记着,晁氏已三月未领用度。

裴淑贞指尖发凉。那处三进小院是她亲自挑的,廊下还栽着晁嫂子最爱的西府海棠。

沈嘉岁摩挲着青瓷盏沿,一脸的淡定从容:“请晁婶子过来问问便知。”

一盏茶后。

晁氏迈进花厅,捏着帕子抹眼角:“原是我那侄儿要考岳明书院,束修还差些,只能把院子给卖了…”

“嫂子缺钱怎不开口?”裴淑贞心口发堵。侯府给晁家的月例,分明足够雇三个教书先生。

“哪敢再劳烦侯府。”晁氏低头饮茶,盏中映出她得逞的笑。

昨夜侄儿说了,只要咬死供他读书,待流言四起,侯府定会迫于舆论压力,接他们住进侯府。

到时候...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沈嘉岁忽然轻笑:“晁婶这云锦料子倒是新鲜。”葱白指尖掠过晁氏袖口,“听说南街布庄刚到的货,一匹要二十两呢。”

晁氏手一抖,茶汤泼湿前襟。她强笑道:“旧衣裳翻新罢了。”

窗外蝉鸣刺耳。

“既然要供令侄读书,”沈嘉岁抚着茶盏上的鎏金纹,“侯府明日便请岳明书院的山长过府,也好叫我们知道束脩几何。”

晁氏脸色霎白。

冷汗顺着脊梁滑下,帕子快绞成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