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木门被赵铁用铜锁扣得死紧，窗纸也糊了层粗麻，将血月的幽光挡在外面。
苏灵蹲在火盆前，将最后半块带血的布巾丢进去，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她眼尾泛红。
陈墨斜倚在土炕上，后颈的伤处敷着她新换的金疮药，却仍有血丝透出来，在素白的纱巾上洇成暗红的星子。
“那批黑衣人追了咱们三条巷子，最后撞进染坊的靛蓝池才散了。“赵铁将佩刀往桌上一搁，刀鞘磕出半块茶渍，“但我瞧着不对——他们追人时专挑窄巷，倒像是故意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可真到动手，又只砍腿不砍心。“他摸了摸腰间被刀锋划开的皮套，“您说的假线索，就是那包塞在染坊梁上的带血碎布？“
苏灵从怀里摸出块染了靛蓝的碎布，布角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西头老井“。
这是她在跑过染坊时，故意将陈墨衣襟上的碎布扯下来，又蘸了自己指尖的血，塞进房梁缝隙的。“黑衣人里带头的那个，靴底沾着镇北陶窑的釉灰。“她将碎布摊在桌上，借着烛火能看见布面细不可察的青斑，“我在他踢翻染缸时瞥到的——陶窑的釉灰遇水会泛青，镇北那几家窑厂，只有'福兴记'用的是青石釉。“
陈墨突然咳嗽起来，手按在左胸，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烛下泛着淡金。“灵目“在苏灵眼中悄然睁开，她看见那些金光如活物般顺着他的血管游走，在心脏位置聚成个模糊的金斑，像极了祭坛镇灵柱上的纹路。
“你不该冒险留线索。“陈墨按住她欲探向自己胸口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那批人能绕过镇口的守夜队摸到药庐，说明背后主谋在镇里耳目众多。
假线索若被识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满缩在炕角的身影，“他们可能会对更弱的目标下手。“
小满突然扯了扯苏灵的衣袖。
这孩子从被苏灵捡回镇那天起就没说过话，却能靠一双灵动的眼睛和满是泥印的手比划个明白。
此刻她蹲在地上，用炭块在青砖上画了座歪歪扭扭的房子，又在房子周围画了几个圆圈，最后用手指戳了戳“西头老井“四个字。
“她是说......“苏灵俯下身，见小满又在圆圈里画了交叉的线条，像极了捕兽夹的机关，“假线索当诱饵，在老井周围布置陷阱？“
小满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又比划着自己躲在房梁上的动作——上次白绫案里，这孩子就是藏在祠堂梁上，才偷听到管家和外乡人的交易。
陈墨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炕沿的裂痕。
他原是极信官府的，可半年前他替镇长夫人诊脉时，在药罐里翻出半块带血的指甲盖，那之后他便明白，清安镇的“规矩“，从来不是写在官府告示上的。“镇长那老匹夫......“他突然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桌上的茶碗，“上月他嫡女坠井，全镇搜了三天没找着人，结果第四天那姑娘自己从后宅地窖爬出来，身上干干净净，连鞋都没湿。“
苏灵想起族谱上那行血字“见光者，死“。
镇长书房的族谱是用镇志木盒装的，木盒内层刻着和陈墨后颈疤痕相似的纹路。“他护的不是镇，是他自己的秘密。“她将玉牌按在胸口，玉牌突然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颤，“所以咱们不能把鸡蛋全放进他那只破篮子里。“
赵铁突然将佩刀拔了半寸，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苏姑娘让我盯谁，我就盯谁。
上月在义庄，要不是您拦着，我早把那具会爬的尸体劈成八段了——后来不也查出是王屠户用尸油养的控尸虫？“他拍了拍腰间的牛皮袋，里面装着半袋生石灰，“老井那边我熟，井边有棵歪脖子槐，爬上去能看清三里地。
我带两个兄弟守着，要是黑衣人真去了......“他捏了捏生石灰袋，眼底闪过狠厉，“管他是人是鬼，先迷了眼再说。“
炭盆里的布巾烧完了，只剩下些灰白的灰烬。
苏灵起身推开半扇窗，血月的光漏进来，照在陈墨后颈的纱巾上，那抹金光突然暴涨，像根细针般扎进苏灵的灵目。
她捂住眼睛，耳边响起阿沅的声音——那是她半年前在古林救下的小女鬼，此刻声音虚得像片被风吹散的柳絮：“小心......井里的眼睛......“
“阿沅？“苏灵脱口而出，陈墨和赵铁同时抬头。
她这才惊觉自己用了“通灵之语“，忙解释：“是阿沅，她......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陈墨的脸色更白了，他抓住苏灵的手腕，掌心的烫意几乎要灼伤她：“古林的灵体从不过镇，她能传递消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说明那东西已经离镇门不远了。“
小满突然拽着苏灵的衣角往外指。
苏灵顺着她的手望去，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只黑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竟和黑衣人腰间的玉佩暗纹一模一样。
蝴蝶扑棱两下，往镇西方向飞去，尾翼扫落的磷粉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特殊标记。“苏灵摸出从黑衣人尸体上扯下的玉佩，和蝴蝶翅膀的纹路严丝合缝，“这是线索。“她转头看向陈墨，后者已经披好了外袍，腰间挂着他从不离身的药箱，“我记得镇西有处旧集市，每月十五才开，鱼龙混杂......“
陈墨替她系好斗篷的系带，指腹擦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那地方我去过，卖跌打药的王伯认得不少走江湖的。“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窗外的黑蝴蝶，“但咱们得赶在月落前到——月落时分，古林的怨气最盛。“
赵铁已经将佩刀重新收好，刀柄缠了层粗布，防止出声。
小满趴在窗台上，看着黑蝴蝶消失的方向，突然在青砖上画了只蝴蝶，又画了口井，最后重重画了个叉。
苏灵蹲下来，握住她沾着炭灰的手：“我们会小心的。
你和赵大哥守着药庐，要是有什么不对......“她指了指炕头的铜铃，“摇三下，我们马上回来。“
血月西沉时，苏灵和陈墨推开了药庐的门。
巷子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像极了古林深处腐烂的桃花。
陈墨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阴影里带了带——前方转角处，两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正蹲在墙根，其中一人的靴底，沾着镇北陶窑特有的青釉灰。
“他们跟上来了。“陈墨的声音混着风钻进她耳里，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垂，“正好，省得咱们多跑一趟。“
苏灵摸了摸怀里的玉牌，它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巷口的黑蝴蝶。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镇西旧集市的方向走去，脚步声混着风里若有若无的叹息，往更浓的夜色里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