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父与子 兄与弟

话音刚落。

老八陆明珸,老五的一母同胞弟弟,踱步至陆昭珩面前。

“七哥……”

“你想找父王要什么说法?”

说罢,老八故意上下打量陆昭珩病骨支离的身形。

“倒是你,十年不见,怎么还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贾府的米粮养出你这副……”

“燕叔。”

陆昭珩出声打断。

“老奴在。”

燕山岳铁塔般的身影倏忽逼近。

“扶稳了。”

病骨支离的陆昭珩咳嗽着伸手。

“公子我手抖……”

“啪!”

老八整个人被扇得砸翻茶案时,横梁上的十一郎正捏碎半块核桃。

靖西王案头的玄铁镇纸微微震动。

老八陆明珸被扇得眼冒金星,门牙都掉了两颗。

“呜呜哇哇”说不出声来。

满堂死寂。

斩秋眼底杀意未褪。

默不作声地欺身贴至公子身后。

裁云瞥了一眼落地的茶碗,袖中拈出银针,藏在指缝间,指节却未抖一分。

燕破虏铁塔般的身躯,沉稳地踏前一步。

庶妃王氏“啊!”地尖叫出声,妆容精致的脸瞬间扭曲。

却碍于靖西王在场,只能掐着帕子阴阳怪气:

“珩哥儿好大的威风,病得连路都走不稳,打弟弟的力气倒是足得很。”

“莫非在贾府十年,就学了这教训弟弟的手段!”

老八的胞兄陆明玕,侧妃王氏长子欺身而出:“陆昭珩!你找死……”

燕山岳连刀都没拔,反身一记鞭腿。

“砰!”

老五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其生母王氏怀中。

母子二人连带黄花梨圈椅一齐翻倒,在青砖地上滚作一团。

王氏鬓发散乱地爬起身,刚要向王爷哭诉。

却见王爷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她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想起燕山岳当年单枪匹马挑翻突厥大营的凶名,只得咬牙咽下这口恶气,抖着手替儿子拍打衣袍上的灰尘。

老五捂着胸口咳血,见父王这般态度,眼中的怨毒顿时化作惶恐,活像只被拔了牙的野狗。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老五咳出的血沫在靖西王蟒袍上缓缓晕开,像朵妖异的曼陀罗。

陆昭珩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雪白帕子染上点点猩红:“破虏。”

燕破虏咧嘴一笑,四只麻袋“哗啦”抖落四具尸首。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正好照在那几具西凉夜不收青白的脸上。

“父王……”

“都退下。”

靖西王突然开口,声音像钝刀刮骨。

王妃顾氏立刻领着众妃嫔退出,裙裾扫过金砖的簌簌声里,老五怨毒的眼神在陆昭珩身上剜了又剜。

此时此刻。

殿里只余下靖西王和一名太监,以及四名心腹护卫。

横梁上突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十一郎陆明璨倒挂在房梁,正啃着半只羊腿。

油星子滴滴答答落在靖西王案前,他浑不在意地抹了把嘴。

兀良哈部的狼崽子,向来这么野。

这是一个狠人,所有兄弟里面,惟他敢一脚踹开陆骁的书房,躺在父王的书案上啃羊腿。

无他,陆明璨是兀良哈·辉特部出身。

其生母宝音郡主是现任首领孛儿只斤·巴图尔的嫡亲妹妹。

政治婚姻背后是“茶马铁盟”,部落提供战马,西凉输送铁器。

而巴图尔手上握有一万重装骆驼火枪兵,两万轻装弓骑兵(配备复合反曲弓)。

这是兀良哈明面上的三万骑军。

此外。

只有靖西王府寥寥几人和陆昭珩知情。

巴图尔还藏有一支五千骑擅长长途奔袭的精锐弓骑兵。

陆昭珩自然察觉到横梁上还藏有一位弟弟。

父王能让十一弟留下来。

究其缘由,陆明璨与诸兄弟皆不睦。

又因生母胡女,血脉不纯,早被踢出了争夺世子之位。

一个无缘大位的儿子,既无威胁,亦无朋党,反倒成了靖西王膝下最安稳的存在。

陆昭珩等正殿大门在太监的推拉下缓缓闭合,唇角微勾。

他在进入王府的瞬间,蓦然想通一件事情。

那就是皇爷爷不可能直接禅位给老九。

毕竟上面还有父王。

纵观历朝历代,隔代传位有。

但……

历朝隔代传位者,无不是幼主上头再无人压着。

可如今父王正值壮年,六万西凉大军班师还京。

皇爷爷真要越过年富力强的亲子传位稚孙,满朝武将的刀先要染血。

乌木拐杖“笃”地戳在尸体锁骨处,狼头刺青被血渍浸得发亮。

陆昭珩忽然低笑,笑声里裹着冰碴子:

“父王好手段。”

他指尖抚过狼头上那道陈年刀疤,“圣旨的朱砂还没干透,西凉军的刀就架到儿子脖子上了……”

“刺啦——”

锦帛撕裂声格外刺耳。

陆昭珩苍白的胸膛上,狰狞箭伤还在渗血,结痂的皮肉翻卷如蜈蚣。

裁云适时递上染血的帕子,那暗红顷刻在雪缎上晕开。

事实上,这伤疤是半个时辰前,出自裁云的手笔。

“您说……”陆昭珩咳得眼尾泛红,声音却愈发清亮,“若是明日早朝,通政司的密折里夹着西凉军的调兵手令……”

“再配上儿子心口这支西凉制式箭矢。”

横梁上突然传来“咯嘣”一声,陆明璨咬碎了羊腿骨。

靖西王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尸体心口那处致命伤。

箭簇入肉的角度,分明是西凉军独有的“狼牙箭法”。

“你在威胁本王?”

“儿子不敢。”

陆昭珩忽然温顺低头,露出后颈一道陈年疤痕。

那是六岁入京为质前,靖西王亲手抽的鞭伤。

“只是想起父王教过。”

“猎狼的时候,得先剁了它的爪子。”

“儿子若死,父王的西凉刀再利。”

“斩得断这满朝御史的笔杆子么……”

陆昭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裁云连忙递上帕子。

他颤抖着手接过,慢条斯理擦去唇边血迹,才轻声道:

“父王带回来的六万铁骑,眼下可都在王子腾眼皮子底下。”

“您猜,若他知道西凉军要屠他亲妹妹满门……”

“他王子腾是会助您黄袍加身?还是替圣上……清、君、侧?”

“……滚。”

陆昭珩郑重行礼:

“儿子告退。”

殿外廊下,众皇子如遇瘟神般退避。

顾王妃将十六皇子死死搂在怀中,锦帕捂得孩子几乎窒息。

吴妃广袖如屏,将老三老六护在身后。

南宫妃执《论语》的手纹丝不动,书页间却露出半截淬毒的银簪。

这位年方二十的侧妃,瞧着比王熙凤还要娇嫩三分。

唯有王氏抱着昏死的老五老八,指甲扎进儿子臂膀洇出血痕,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殿门刚阖,靖西王眼底的杀意便再难抑制。

他缓缓起身,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靴底碾过地上未干的血迹,在青砖上拖出几道暗红痕迹。

“杀奴、戴权。”

声音不重,却惊得王府亲军同知骆杀奴和伴珰太监后背沁出冷汗。

“卑职在。”

“老奴在。”

“把这几个杂碎拖去刑堂。”

陆骁指尖抚过尸体锁骨处的狼头刺青,“剥皮、剔骨、验髓。”

“三日内,本王要看到他们祖宗十八代的底细。”

戴权喉结滚动,骆杀奴腰弯得更低了:“卑职/老奴这就去办。”

恰在此时,陆明琥踏着血腥气进殿。

还未行礼,便听见父王冰冷的声音砸下来:

“老大。”

“父王。”

陆明琥心头猛跳,只见父王逆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鹰目亮得骇人:

“你亲自去查,这些人是怎么混进夜不收的。”

陆骁的蟒袖突然扫落案上茶盏,“若让本王发现……是府里有人吃里扒外……”

碎瓷迸溅,老大脸上顿时多了道血痕。

陆明琥单膝砸地:“儿子定让那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