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皇上识人如神

虽然对崇祯能搞来大笔军饷不抱什么希望,

但皇帝一片热忱,对自己又如此礼遇恩宠,孙承宗怎么忍心拒绝邀请自己重新出仕的请求呢?

他一直把袁崇焕当做接班人培养,本来觉得皇帝令袁崇焕出任蓟辽督师是个正确的人事任命,以元素(袁崇焕字)之能应该可保宁锦防线万无一失。

但今天和崇祯一番开诚布公的对话,

才知道袁崇焕居然给皇帝打包票,只要给够权柄军饷,他就能“五年复辽”!

“五年复辽”??!

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朝中文官,都不会睁眼说瞎话夸下这种海口。

袁崇焕百战宿将,和女真骑兵面对面交手过多次,对后金此时的军事实力应该了然于胸,

会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要么是欺负崇祯皇上年轻不懂军事,想用几句大话骗得信任,借机独揽军权大发横财。

要么是真的被最近几年靠守城杀伤后金的战绩冲昏了头,真以为现在的关宁铁骑野战能和后金一战。

无论是哪种情况,宁锦防线交到袁崇焕手中以后都隐患重重,远不像孙承宗之前预期的那样安全。

崇祯还提到一点顾虑,连孙承宗都没有注意到。

他拿出天启年间和自己登基之后袁崇焕弹劾毛文龙和满桂的奏疏,前前后后竟然多达十余封!

其中几封措辞之严厉,孙承宗这样的政坛老手一眼便能看出是真的想整死对方。(注1)

“袁卿平台奏对,朕初观觉其意气风发,迥异廷臣未战而怯者。然深思其【五年复辽】之策,实与孙公固守经略相悖,恐遗社稷之忧。”

“朕观袁崇焕素行,与总兵满桂、毛文龙多龃龉。今特请尚方剑,恐矫诏专诛,擅戮边将。”

袁崇焕专门向皇上请尚方宝剑,是为了先斩后奏,杀了毛文龙和满桂?

孙钤虽然已俨然是崇祯迷弟,但仍觉得这话太过荒谬。

父子两人离开午门回家关起门谈话:

“袁督师素事父亲恭谨,今上英明睿智,却对他防备至此。可是朝中有宵小之徒进谗言?”

孙承宗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皇上识人如神,我远不及也。”

师徒十年,袁崇焕的性子孙老头自然知晓。

元素(袁崇焕字)素有逾矩之行,天启六年就强行截留东江镇的军饷,分发给他手下嫡系将领。(注2)

现在敢在皇帝面前吹牛“五年复辽”,说明胆量比几年前受自己辖制时又大了不少。

细想之下,先斩后奏妄杀毛文龙这个眼中钉,还真不是他干不出来的事。

毛文龙若死,皮岛必失。

皮岛若失,“陆守宁锦,海制辽南”掎角之势自破,后金再无后顾之忧,可轻松控制渤海湾。

有良港,粮草辎重可经海路运至大凌河……

再加上毛文龙手下那些骄兵悍将,除了他本人谁能震慑,必成祸患……

孙承宗越想越觉得皇帝的担忧大有道理,堪称深谋远虑。

“父亲,父亲为何半晌不语,可有难决之事乎?”

孙承宗回过神来,才发觉儿子在旁边呼唤好几声,自己背上早已冷汗淋淋。

此时距离平台奏对已经过去一个月时间,

以袁崇焕说干就干的性子,如果真有杀毛文龙的念头,已经动手了也说不定。

不管有没有军饷,都得早去东江镇保下毛文龙,以免元素铸成大错!

“民间流传《昔氏贤文》有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多虑无用,回家去准备一下,过几日就启程去宁远罢。”

……

孙承宗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写好家书,让家仆带回高阳老家向家人告别,和儿子一起做好准备北上。

然而整整过了一个多星期时间,还是没等到崇祯任命他上任龙渊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圣旨。

虽然皇帝每天都打发王承恩来变着花样送礼物,还时不时召他入宫讨论军事形势,显示圣眷正隆。

但孙承宗每次问到自己何时可以出发,得到的答复却总是:

“孙公毋躁,俟旬日之间朕毕庶务,便可成行。”

说是三天时间处理点小事,然而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再三天……

更让孙承宗不安的是,皇帝自从亲自来明时坊请他入宫谈话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上过朝!!!

朝中君子为之哗然——给这老朱家打工,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一辈子有福了。

熬走了二十年不上朝的道长,迎来了三十年不上朝的叛逆小伙,

熬走了三十年不上朝的叛逆小伙,又迎来了一辈子不上朝的木匠,

好不容易熬走木匠,迎来崇祯皇帝。

虽然看起来刻薄寡恩,急躁多疑,但好歹勤于政事,算是个能沟通的合格天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

才安生不到一年时间,浓眉大眼的崇祯居然也遗传病发作不上朝了!

这谁踏马的遭得住啊?

钱龙锡,李标等内阁阁员纷纷求见,得到的答复全是:

“皇上忙于重要的事情,暂时没空上朝。若有急事可以正常递奏章至通政司,司礼监登记后自会转送皇帝御阅。”

衮衮诸公立刻纷纷写奏章,给皇帝提建议要勤于政事,每天上朝,

各个引经据典,骈文华丽。

果然第二天全都得到回复。

所有人一视同仁,一模一样两个字:“知矣”

更气人的是,这两个字皇帝甚至懒得手写,

是直接找人刻了印,印在奏章上的!

知道了,那您倒是上朝啊!

当今众正盈朝,可没有谁不识趣找皇家的麻烦搞出“国本之争”的事情。

好端端的一个勤奋刻苦皇帝,怎么转眼之间就躺平变成懒狗了?

注1:

崇焕尝疏劾文龙:“专阃海外,糜饷无实;战则零袭,谓之「抓活」,禁旅闻之,皆为切齿。”(《崇祯实录》)

注2:“天启六年九月,辽东巡抚袁崇焕奏请截留登莱饷银二十万两,改拨宁远军需。户科给事中薛国观劾其‘擅改国帑流向,坏祖宗分饷之法’。

(《明熹宗实录·卷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