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钢针扎进林萱的太阳穴。她猛地睁开眼，白色天花板上的LED灯管刺得视网膜发痛。后背的病号服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像是第二层蜕不下来的皮。
“又做噩梦了？“护士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伴随着病历翻动的沙沙声。
林萱没有回答。她颤抖着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针，血珠立刻冒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红线。卫生间的地砖冰凉刺骨，她跪在马桶前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苦的胆汁。
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搅：父亲把警徽别在她制服上时骄傲的泪光、妹妹被毒品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模样、毒贩马爷手指上那枚嵌着黑玛瑙的戒指...还有那个圆形房间，天蝎牧师面具上闪烁的紫色宝石。
哗啦啦——
她捧起冷水泼在脸上，抬头时呼吸骤然停滞。
镜中的自己正在微笑。
不是疲惫的苦笑，而是一个夸张到近乎狰狞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全部牙齿，眼睛却冰冷得像两粒玻璃珠。更可怕的是，林萱确定自己的脸此刻正因恐惧而扭曲。
“你是谁？“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
镜中人歪了歪头，这个动作让一缕黑发垂下来，正好遮住左眼。当林萱伸手想擦去镜面水雾时，镜中人突然举起右手——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金属零件组成的机械义肢，每个关节处都镶嵌着微型天蝎图案。
砰！
拳头砸在镜面上，裂纹蛛网般蔓延。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陶瓷洗手台上，像一串猩红的珍珠。镜中人的笑容在破碎的镜片里分裂成无数个，每个碎片中的笑容都微妙地不同——有的讥诮，有的疯狂，有的带着诡异的怜悯。
“林警官！“医护人员破门而入时，林萱正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发呆。疼痛感遥远得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而记忆里那个圆形房间的场景却越发清晰，清晰到能回忆起天蝎牧师银戒上每一道花纹。
麻醉剂注入静脉的瞬间，她听见镜中人用她的声音说：“记住，毒蝎的尾针既是终结...也是开始。“
“咣～咣～咣～咣”
钟声像一柄巨锤砸进鼓膜。
林萱在剧痛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坐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广场中央。地面铺着某种半透明的材质，底下流淌着淡蓝色荧光液体，形成复杂的星座图案。凌晨四点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三颗月亮以不可能的角度悬挂在天幕上，最小的那颗正在滴血般的暗红色液体。
青铜巨钟悬浮在广场北端，钟摆是一根三十米长的蝎尾，每次摆动都会精准刺入钟体底部的凹槽。钟声响起时，林萱感到胸腔里的心脏随之共振，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
“快！要开始了！“一个穿星云长裙的少女从她身边跑过，十二角星头饰在风中叮当作响。
人群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穿着类似古罗马托加袍的白色长衣，但每件衣服后背都绣着不同的星座图案。没有人说话，只有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在广场上回荡。
林萱低头，发现自己也穿着同样的白袍，后背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天蝎。当她试图站起来时，一双戴着珍珠手套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第一次接麻那？“声音甜得像融化的蜂蜜。
林萱转头，对上一张天秤座黄金面具。面具边缘缀满细小的砝码装饰，随着说话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声响。面具人穿着比其他人都华丽的暗红色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精密的天平图案，每只秤盘上都坐着一个小巧的骷髅雕像。
“我...“林萱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嘘——“天秤少女用戴着手套的食指抵住林萱的嘴唇，珍珠表面传来奇异的温热感，“钟摆第七次落下时，麻那就会降下。你不想错过晨露最饱满的时刻吧？“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裂开一道金色缝隙。某种白色絮状物开始缓缓飘落，在接触到地面时凝结成面包状的块体。人群发出整齐的赞叹声，纷纷举起早已准备好的银网。
“看，《出埃及记》第十六章二十一节。“天秤少女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抽出一本皮质小圣经，烫金手指划过泛黄纸页，“'每日早晨，百姓按着所需的分量收取；日头一发热，就消化了。'“
林萱盯着落在脚边的一块麻那。这东西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正随着呼吸节奏微微收缩，像是某种活物。更诡异的是，当她想后退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牢牢钉在麻那上——影子的右手变成了蝎钳形状。
“你不吃吗？“天秤少女已经优雅地咬下一角麻那，鲜红的唇印留在雪白表面，“一天只有这一顿哦。《民数记》第十一章六节说：'我们现在憔悴不堪，除这吗哪以外，在我们眼前并没有别的东西。'“
林萱注意到少女吞咽时，面具侧面的砝码全部滑向右边，仿佛在进行某种称量。广场边缘突然传来惨叫，一个男人正痛苦地抓挠喉咙，他接住的麻那变成了蠕动的黑色虫群。
“啊，又是个贪心的。“天秤少女叹气，砝码随之晃动，“《出埃及记》第十六章二十节：'然而他们不听从摩西，有人把一些留到早晨，就生虫变臭了。'“
她突然凑近林萱，面具下的呼吸带着肉桂和没药的香气：“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了。从你在警校拿到银哨奖章那天就开始了。“珍珠手套抚上林萱的脸颊，“你妹妹死的时候，我就在病房窗外看着呢。“
林萱的血液瞬间结冰。这个细节从未对外公开过——妹妹林玥死于吸毒过量时，病房在二十三楼。
“你到底——“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集市？“少女打断她，裙摆上的骷髅雕像突然齐齐转头看向林萱，“我们需要采购些...特殊材料。“她掀开随身携带的藤篮，里面整齐码放着六枚人类指骨，每根骨节上都刻着星座符号。
广场上的场景开始扭曲。那些接麻那的人影逐渐拉长变形，有些人后背隆起驼峰般的肉瘤，有些人手指融合成蹼状。钟摆蝎尾的刺入声越来越响，像是直接扎进林萱的脑髓。
“快决定呀。“天秤少女的语调突然变得危险，砝码全部滑向左侧发出警告般的脆响，“还是说...你想像那个戴金牛面具的蠢货一样？“她指向广场角落——一个正在融化的人形，他的面具沉入面部肌肉，变成血肉的一部分。
林萱的警察本能开始疯狂报警。独处意味着面对未知危险，但跟着这个诡异的少女可能更致命。她注意到少女腰间别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柄部是黄金天平，刀刃却由某种透明晶体打造，内部封存着流动的暗红色液体。
“我跟你去。“林萱听见自己说，声音冷静得不像话，“但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面具下的红唇弯成新月形状：“你可以叫我...仲裁者。“她突然抽出匕首划过林萱的手背，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毕竟在这里，每个选择都需要付出代价，不是吗？“
鲜血滴落在白色地砖上，立刻被吸收殆尽。林萱惊讶地发现伤口处没有疼痛，只有细微的金属摩擦感——皮肤下隐约可见微型齿轮在转动，每个齿轮中央都刻着微缩版的天蝎图案。
“别担心。“仲裁者用珍珠手套接住一滴血，液体在珍珠表面凝结成红宝石般的固体，“很快你就会感谢这滴血。现在...“她突然挽住林萱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让我们去见见你的同伴们。“
藤篮里的指骨开始跳动，发出木琴般的清脆声响。林萱被拽着走向广场边缘的拱门时，巨钟正好敲响第七下。钟摆蝎尾最后一次刺下，整个广场的地砖同时翻转，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那些没来得及吃完麻那的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坠入深渊。
仲裁者突然摘下面具回头一笑——那张脸赫然是林萱记忆中已经死去的妹妹林玥，只是眼睛变成了完全漆黑的复眼，嘴角咧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幅度。
“姐姐，“她用妹妹的声音轻声说，“你终于来陪我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