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郡破城后的第七日,苏寒蹲在城北的麦田里,手中攥着一把枯黄的粟穗。身后跟着十几个捧着木牍的里正,看着他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三道平行的浅沟:“此谓‘三垄轮作法’,头年种粟,次年种豆,第三年休耕植桑——桑根可固沙土,豆科能肥田,比之漫撒乱种,亩产至少增两成。”
老里正摸着胡须犹豫:“先生,我等种了一辈子地,从没见过这样的法子...”
“去年你这田里收了多少粟?”苏寒擦了擦额角的汗,从袖中取出算筹,“按《齐民要术》记载,并州之地粟亩产二石五斗,可你这里连二石都不到——”他指向田边丛生的杂草,“皆因不知轮作之妙。明日起,按我分的田垄播种,若收成不好,我赔你十倍粮种。”
围观的百姓发出惊呼,老里正这才拱手应下。苏寒起身时,看见远处铁匠铺的青烟袅袅,新制的曲辕犁正在淬火——犁壁弧度比传统样式大了十五度,前端还加装了可拆卸的铁刃,这是他参照陕西出土的唐代铁犁实物改良的第三版。
“先生,粟特商团求见。”亲卫的通报打断了他的思路。走进郡衙偏厅,昨日抓到的粟特商人正围着铜制地球仪打转,看见苏寒进来,立刻献上琉璃瓶:“尊贵的东方智者,我们愿以十车波斯地毯换您手中的‘数字魔法’。”
苏寒扫了眼他们带来的羊皮地图,上面用希腊文标着突厥牙帐的详细布防。他拿起算筹摆出“2-4-7”的矩阵:“我要你们帮我带封信给始毕可汗——”笔尖在桑皮纸上落下阿拉伯数字密信,“就说西河郡的盐价,比马邑低三成。”
商人面面相觑,其中首领忽然跪下:“大人明鉴!我们本是康国商队,被突厥人胁迫刺探军情...”他从衣襟里掏出片染血的帛书,上面画着晋阳布防图,“三日前刘武周的使者来过,要我们把这个带给突厥右贤王。”
苏寒的瞳孔骤缩——这正是《剑桥中国隋唐史》中记载的“武德二年突厥南侵前奏”。他盯着帛书上的箭头标记,忽然想起书中提到的“粟特商团双面间谍”角色,心中已有计较:“你们若想在西河郡开互市,须得答应三个条件:其一,为我传递突厥军情;其二,收购晋阳的铁器运往草原;其三——”他指向案头的户籍简册,“帮我在粟特人中推广十进制记账。”
商团首领连连称是,目光落在苏寒腰间的玻璃放大镜上:“大人,这个神奇的水晶...能否让我们带回康国?”
“此乃神器,不可轻动。”苏寒笑着将放大镜收入袖中,心中却暗忖:或许可以用石英砂烧制玻璃,既能换取外汇,又能作为战略物资。这个念头让他想起《中国科学技术史・陶瓷卷》中记载的唐代玻璃配方,嘴角不禁扬起笑意。
午后,苏寒带着亲卫巡视城墙,看见几个士卒正在用算盘登记新归附的百姓。他改良的“户籍电子台账”其实是用算盘配合十进制编码,每个家庭对应一个五位数代码,前两位代表乡亭,中间一位是户等,后两位是人口数。此刻城墙内侧的木板上,密密麻麻写着这样的代码,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先生,晋阳送来急报!”信使策马而来,递上密封的蜡丸。苏寒用放大镜仔细查看封口的纹路——这是他特意设计的防伪标记,确认无误后才拆开,里面是李世民的亲笔:“突厥始毕可汗调集十万骑兵,扬言助隋室平乱,不日将抵马邑。”
他的手指在城砖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忽然想起《旧唐书》中记载的“武德元年突厥背盟”事件。历史上李渊曾向突厥称臣,此刻若能提前阻断其与刘武周的联系,或许能改变这一局面。他立刻招来商团首领:“连夜赶往突厥牙帐,告诉始毕可汗,我军已在雁门关囤积三万石盐——”又压低声音,“再将这包东西交给右贤王。”纸包里装的是捣碎的乌头草,足以让突厥战马腹泻不止。
回到郡衙,苏寒铺开《隋末北方民族分布图》,用红笔在马邑与晋阳之间画了个醒目的三角。他知道,刘武周若与突厥合兵,必经汾水河谷,而那里正是《元和郡县图志》中记载的“夏多雨、秋多雾”之地。他取过算筹,开始推演兵力部署:三万唐军,五千玄甲军,再加上西河郡新征的两千乡勇,若在河谷设伏,利用地形与气候...
“先生,铁匠铺说曲辕犁造好了!”工匠的欢呼打断了他的思考。跟着众人来到铁匠铺,苏寒抚摸着泛着蓝光的犁壁,忽然看见犁辕上刻着一行小字:“贞观元年秋,苏公制”。他心中一动——这是工匠们自发刻下的记号,在这个时代,竟有人开始用他的姓氏命名农具。
黄昏时分,苏寒登上城楼,看着田野里新翻的田垄如琴弦般延伸。西河郡的百姓正在试用改良后的耧车,铁制的耧脚入土更深,播种效率比木耧快了一倍。他忽然听见城下传来争吵声,下去一看,是几个门阀家的佃户在争夺水源。
“按新均田令,不分主户客户,皆按人丁授田。”苏寒展开竹简,上面用小楷写着他改良的均田条款,“工商业者授田减半,但允许以钱代役——你们东家若再私占水源,便按隋律论处。”他转头对里正道,“明日起,开渠引汾水灌田,我会画‘闸门控水图’,保证每块田都能分到水。”
佃户们跪地谢恩,而远处的门阀地主则脸色铁青。苏寒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制度博弈将在晋阳推行“新均田令”时展开,但此刻他必须先解决眼前的突厥之患。回到郡衙,他取出从现代带来的记忆:武德二年刘武周南下,李世民在柏壁之战中相持半载,最终靠切断粮道取胜。但现在,他有提前数月的预警,还有改良的弩机与户籍制度带来的动员优势。
深夜,苏寒在油灯下绘制“汾水河谷伏击图”,用阿拉伯数字标注各队埋伏位置和接敌时间。窗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是李世民的亲卫到了。掀开门帘,只见李世民带着满身寒气闯入,腰间佩刀还滴着血:“先生料事如神!方才在城外截获刘武周的信使,果然带着突厥的密约——他们打算中秋夜袭晋阳!”
苏寒指着地图上的“3-9-15”标记:“那我们就提前三日在汾水河谷布下口袋阵。让弟兄们多带浸过盐水的布条,还有——”他拿出个陶罐,里面装着黑色粉末,“这是用马齿苋烧的草木灰,撒在马蹄铁下,可减少声响。”
李世民接过陶罐,忽然盯着苏寒的眼睛:“先生究竟从何处学来这些?莫不是...天上的星宿转世?”
苏寒笑而不语,抬头望向窗外的星空。银河横贯天际,群星闪烁如他刻在算筹上的阿拉伯数字。他知道,自己不是星宿,只是个带着千年知识的“偷火者”,而此刻在隋末的土地上,他播下的每一粒种子,都将在未来长成改变历史的参天大树。
四更天,苏寒带着亲卫前往铁匠铺,验收最后一批改良弩机。炉火映红了他的侧脸,工匠们正在弩臂上刻下简单的瞄准刻度——这是他根据《武经总要》中的“望山”原理改良的。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他忽然听见北方传来隐隐的雷声,不是秋雨,而是突厥骑兵的铁蹄,正沿着他记忆中的历史轨迹,却又注定要在他的算筹与图纸前,踏上不一样的征程。
汾水河谷的秋风已经带着寒意,苏寒摸了摸袖中那片即将破碎的玻璃放大镜,忽然觉得,比起即将到来的战役,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亲手改写历史时,那种与千年时空共鸣的震颤。而这,不过是他在这个时代写下的,第一行微小却坚定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