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便到了王方在大相国寺讲学的日子。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大相国寺，其实没别的原因，单纯是王方觉得离家近而已。
就是已经懒到如此地步。
此时在八角琉璃殿前，已经设下一排排坐席，四周挂着彩旗。殿下台阶上，摆着一张鸡翅木雕花太师椅，并一张紫檀木大书案。中间香炉中香烟缭绕。
今日大相国寺，当时空前热闹，一是这里本就香火旺盛，二是讲学的不是别人，而是汴京城时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王方，几乎惊动了整个汴京的文人，莫不削尖了脑袋也要来听听王方要讲什么。
因此本来设下的座位，竟然不够坐，导致许多人不得不自己搬着小板凳来，或者在其他地方找个位置。
——
一间禅堂内，两个小沙弥正在服侍王方穿衣服，老爹王安石，老妈吴大娘子，二哥王雱，妹妹王瑾都在这里。
王方穿的蓝底青莲纹云绫锦圆领袍，是宫里现做的，用的是上好的蜀锦，穿在身上，又儒雅又干净。
王瑾在一旁噗嗤一笑。
“人靠衣装马靠鞍，哥哥穿上这身，比探花郎还风光些呢，该在胸前垂一朵大红花才是。”
王方照着镜子，笑道。
“底子在这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别说笑了。”
王安石严肃说道。
“今日场合跟以往不同，不光关系咱们王家的面子，更是官家的面子。千万不要出差错，知不知道？”
“知道了，爹。你就放心吧。”
“就是。”
吴大娘子上前整理王方的衣襟，越看宝贝儿子越喜欢。
“咱们方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王安石却依旧是板着面孔。
“虽如此说，也不可掉以轻心。若是有什么人出言为难你，你宁可说不过他，也不可青头白脸与他争执。”
“别啰嗦了，方儿既然敢，就不怕人问。”
吴大娘子不满王安石频频泼冷水，皱着眉头道。
“你当了一辈子官，可曾有过今日的排场？还是安安分分别说了话吧！”
王安石嘿嘿一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方丈带着一个年轻僧人进来，送来一盏安神茶，请王方吃下。
王方便问道：“官家来了不曾？”
方丈未及说话，年轻僧人接嘴道。
“便是来了，微服私访，挤在人堆里，也没人看出来。”
王方上下打量着他，又问道。
“你是叫佛印吧。”
年轻僧人有些吃惊。
“衙内认识贫僧？”
王方呵呵一笑。
“我猜的。”
看了看外头日光。
“时辰差不多了，出去吧。”
——
蔡京知道今天能够见到官家，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饶是如此，与弟弟蔡卞来到大相国寺的时候，还是有些晚了，到处都是人。
“哥，咱们往哪儿走啊？”
“跟着人走呗。”
兄弟两个在没有被富贵滋养之前，不说是穷酸相，也肯定是普通人，很快就泯然众人矣。
像这样的大型讲座，一般有两个功能，一是学术功能，来讲学的人肯定要传播点儿什么学问的。
二则是社交功能了。这里汇聚了天南海北的文人，每个人都有一个圈子，圈子与圈子碰撞，就会形成一个更大的圈子。
一般来说，圈子划分也有两个最基础的标准，第一是学派，师出同门，道出同宗，这些人往往就是一个圈子。
第二则是地域了，最基本的是长江南北两岸，细致划分，那就分不完了，什么扬州士子，山东士子，河北士子，蜀中士子，关中士子。正所谓出门靠老乡，大家都是孤身一人在外面打拼，碰到老乡，很自然地就抱团取暖了。
圈子越扩越大，就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事实上，纵观历代党争，地域因素绝对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它影响着一个区域的人口，经济，政治。
比方说，新党的骨干王安石，吕惠卿，章惇等，全是南方人。旧党骨干韩琦，文彦博，司马光，全是北方人。
蔡京也明白这个道理，想要在汴京立足，是一定要挤进一个圈子的。
但他并不急着像其他士子一样，找个投契的攀谈。
他在观望。
兄弟两个在王方给他们留下的位置上坐下，蔡京吃着茶果点心，观察着周围的人。
“哎，你猜猜那人是谁？”
蔡京碰了碰弟弟的胳膊，指着不远处少说得十几个人围着的中年，圆脸的儒士。
蔡卞摇了摇头。
“不知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程颐。”
“程颢程颐的程颐？”
“嗯。”
“为啥？”
蔡卞问道。
“你看看，这里这么多人，谁像他一样身边围了这么多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是哥哥程颢呢？”
“你傻啊，人家哥哥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哪有功夫来这儿。”
“哦。”
蔡卞点了点头，又一块点心下肚了。
“不过么。”
蔡京呵呵笑道。
“还真有人闲的没事儿来的。”
“谁啊？”
蔡京指着一个与几个文人，在树荫凉底下说话的中年文人。
“你猜猜，那人是谁？”
“不知道。”
说着，蔡卞又摸起一块点心。
蔡京无语。
“馋鬼投胎啊你。”
蔡卞撅了噘嘴。
“你快说啊，谁啊？”
“嗯……年纪差不多，名望又高，应该是司马光。”
“哥，你又没见过他们，你怎么谁都知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思都放在吃上了。”
蔡京有些自豪地说道。
“你想想，今天讲学的是谁？王衙内！王衙内是谁的儿子？王学士！王学士的仇人是谁？司马光！要是你，这种场合，你能不来看看？”
“哦……原来如此。”
蔡卞点了点头。
“看来今天还真挺热闹的。”
“那当然。不是我吹，整个汴京，但凡是有头有脸些的，都来了。”
蔡京说话间，从眼前走过去一个穿着淡粉色金线绣百鸟朝凤圆领袍的年轻人，被四五个丫鬟仆人簇拥着，扑面而来的贵气，让蔡京的心不可控制地突然咯噔一下。
他有一种很强的直觉，无比强烈的直觉。
这个人，就是……
一阵锣响突然中断他的思绪，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王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