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山的清晨总是带着几分仙气。薄雾如纱,缠绕在青翠的山腰间,远远望去,宛如一条巨龙在云海中游弋。张领军站在酒坊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水清香的空气,眉头却紧锁着。
“老板,上个月的账本...”老工人李伯递过来一本泛黄的账簿,欲言又止。
张领军翻开账簿,手指在最后一行数字上停顿。亏损,又是亏损。“云岭酒坊”五个烫金大字在晨光中黯淡无光,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过这个季度了。”李伯叹了口气,“城里那些大酒厂出的酒便宜,包装又好看,年轻人都不爱喝咱们这种土酒了。”
张领军合上账本,目光投向酒坊后院那排古老的酒窖。那里埋藏着他祖上五代人的心血,每一坛酒都凝聚着乌蒙山的灵气和张家人的智慧。
“李伯,咱们的酒不比任何人的差。”张领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爷爷说过,云岭酒坊的酒里有乌蒙山的魂。”
他走向酒窖,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窖内光线昏暗,数百个陶坛整齐排列,坛身上结着厚厚的酒苔。张领军抚摸着其中一个坛子,那是他父亲生前亲手封存的最后一坛“醉仙酿”。
“老板!”酒坊伙计小跑进来,“村口来了个城里姑娘,说是要找会酿杜鹃红的老师傅。”
张领军皱眉:“杜鹃红?那不是咱们祖上的秘方吗?外人怎么知道?”
“她说是什么民俗研究所的,来收集酿酒传说。”
张领军冷哼一声:“又是来猎奇的城里人。”他拍了拍手上的酒苔,“告诉她,我们忙着酿酒,没空接待游客。”
伙计刚要转身,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酒坊门口传来:“张师傅,打扰了。”
张领军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冲锋衣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脸上带着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我是秦雨桐,省民俗研究所的研究员。”她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我在研究云贵川地区的传统酿酒文化,听说乌蒙山的杜鹃红很有特色。”
张领军没有握她的手,只是冷淡地问:“谁告诉你我们这里有杜鹃红的?”
秦雨桐收回手,丝毫不觉得尴尬:“我在县档案馆找到一份民国时期的记录,提到乌蒙山张家的杜鹃红曾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奖。我想这应该就是您的祖上吧?”
张领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那是老黄历了。现在没人喝那种酒了。”
“可我觉得传统工艺很有价值。”秦雨桐的眼睛亮晶晶的,“能不能让我参观一下您的酒坊?我可以付费。”
李伯在一旁小声说:“老板,现在生意不好...”
张领军瞪了李伯一眼,转向秦雨桐:“酒坊重地,不方便接待外人。请回吧。”
秦雨桐却不气馁:“张师傅,我听说乌蒙山有个关于酒仙洞的传说,说洞里有一眼泉水,酿出的酒能让人看见前世今生。您知道这个故事吗?”
张领军的手突然僵住了。那是他爷爷常讲的故事,也是“醉仙酿”秘方的一部分。这个城里姑娘怎么会知道?
“那只是哄小孩的故事。”他故作镇定。
秦雨桐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发黄的线装书:“我在一个老道士那里找到这本《乌蒙山志》,里面记载了酒仙洞的具体位置,就在云岭后面的山谷里。我想去找找看,您能当我的向导吗?我可以支付报酬。”
张领军接过书,翻到折角的那页。泛黄的纸页上果然画着一张简陋的地图,标注着“酒仙洞“三个字。他的心跳加快了——这正是祖传秘方中提到的那处泉水。
“这本书...你从哪里得到的?”他声音有些发颤。
“县城古玩市场的一个摊位上。”秦雨桐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张师傅,这地方对您很重要,是吗?”
张领军深吸一口气,合上书还给她:“明天早上六点,村口集合。过时不候。”
秦雨桐眼睛一亮:“谢谢张师傅!”
等她离开后,李伯担忧地问:“老板,你真要带她去?那地方...”
“我知道。“张领军望着秦雨桐远去的背影,”但也许这是个机会。如果她能帮我们宣传酒坊...”
李伯摇摇头:“我看那姑娘不简单。她知道得太多了。”
张领军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酒坊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那是他父亲的办公室,现在由他使用。从抽屉深处,他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是一本破旧的笔记——张家的酿酒秘方。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与秦雨桐那本书上一模一样的地图,只是更加详细。
“酒仙洞,醉仙泉,七步之内必有灵草...”张领军轻声念着父亲的字迹,眉头紧锁,“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乌蒙山的云雾时,张领军已经在村口等候。他穿着结实的登山靴,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干粮和水壶。
秦雨桐准时出现,今天她换了一身轻便的登山装,头发扎成丸子头,显得更加精神。
“张师傅早!”她元气满满地打招呼,“今天天气真好!”
张领军只是点点头:“跟紧我,山路不好走。”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登。随着海拔升高,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化。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偶尔能看见几株野生杜鹃,鲜红的花朵在绿叶间格外醒目。
“那就是传说中的血杜鹃吧?”秦雨桐指着一株特别红艳的杜鹃花问道,“《乌蒙山志》里说,用这种杜鹃花酿的酒会呈现出罕见的红色。”
张领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得不少。”
秦雨桐笑了笑:“我做了一年多的功课呢。云贵川地区的酿酒文化太丰富了,每个山头都有自己的传说和秘方。”
“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张领军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秦雨桐的脚步慢了下来:“我外公是酿酒师,小时候常给我讲各地的酒故事。后来他去世了,留给我一本笔记,记录了他想探访但没来得及去的酒坊。”她看向张领军,“云岭酒坊排在第一位。”
张领军心头一震:“你外公叫什么名字?”
“秦远山。”
张领军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秦大师?那个写过《西南酒文化考》的秦大师?”
秦雨桐眼睛一亮:“您知道他?”
“当然!”张领军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温度,“我父亲的书架上全是他的著作。他说秦大师是真正懂酒的人。”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张领军再看秦雨桐时,眼中多了几分亲切。
“我父亲常说,秦大师的书救了我们酒坊。”他边走边说,“九十年代那会儿,大家都跟风做勾兑酒,是我父亲读了秦大师的书,才坚持用传统工艺。”
秦雨桐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外公去世前最遗憾的就是没能亲自来乌蒙山。他说这里的酿酒技艺保存得最完整,尤其是张家的醉仙酿。”
张领军苦笑:“现在也快失传了。年轻人不爱喝这种费时费力的传统酒,酒坊都快经营不下去了。”
“但传统酒正在复兴啊!”秦雨桐激动地说,“大城市里现在有很多人追求手工酿造、有文化底蕴的酒。您需要的是讲好故事,做好包装和营销。”
张领军摇摇头:“我们山里人不懂那些。”
“我可以帮您!”秦雨桐脱口而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说,如果张师傅不嫌弃的话。我在大学学的就是文化遗产保护,认识一些做传统工艺复兴的朋友。”
张领军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崖前。
“到了。”张领军指向前方,“酒仙洞就在那下面。”
秦雨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陡峭的岩壁上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周围长满了青苔和藤蔓,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
“怎么下去?”她皱眉看着几乎垂直的崖壁。
张领军从竹篓里取出一捆绳子:“我先下去,固定好绳子你再下来。敢吗?“
秦雨桐扬起下巴:“当然敢!”
张领军熟练地将绳子系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下降。秦雨桐趴在崖边,紧张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洞口处。
过了一会儿,绳子被扯动三下——这是安全的信号。秦雨桐深吸一口气,学着张领军的样子开始下降。她的动作不如张领军熟练,几次差点滑倒,但最终还是安全到达了洞口。
“不错嘛,城里姑娘。”张领军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秦雨桐拍拍手上的泥土,得意地说:“我可是攀岩俱乐部的会员。”
两人点燃准备好的火把,向洞内走去。洞内潮湿阴冷,岩壁上凝结着水珠,在火光映照下像无数颗钻石。
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传来潺潺水声。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天然的石室中央,一汪清泉静静流淌,水面泛着奇异的光泽。
“醉仙泉...”张领军轻声说,声音里充满敬畏。
秦雨桐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捧水尝了尝:“好甜!而且有种特殊的矿物质味道。”
张领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装满泉水:“祖传秘方上说,用这泉水酿的酒,能让人尝到乌蒙山的灵魂。”
“太神奇了...”秦雨桐环顾四周,突然指着石壁,“张师傅,你看那是什么?”
张领军举起火把靠近,发现石壁上刻着一些古老的符号和图画,描绘着酿酒的过程。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幅七星图案,每个星点旁边都刻着一种植物的简图。
“这是...酒曲配方?”秦雨桐惊讶地问。
张领军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刻痕,心跳加速:“七星曲。传说中用七种乌蒙山特有的草药制作的酒曲,能酿出绝世美酒。”他转向秦雨桐,“我爷爷说他年轻时见过,后来就失传了。”
“这七种植物...”秦雨桐仔细辨认着图案,“我能认出几种,像是黄精、何首乌...”
张领军突然单膝跪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小心地刮下一些石壁上的青苔:“你看,这些青苔的颜色...”
秦雨桐凑近观察:“是淡蓝色的!我从没见过这种颜色的青苔。”
“传说中的酒苔。”张领军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只有在这种山洞里才能生长,是制作顶级酒曲的关键。”
两人像发现了宝藏的孩子,兴奋地收集着洞内的各种样本。秦雨桐用相机详细记录下石壁上的图案,而张领军则采集了泉水、青苔和洞内生长的几种奇特植物。
当他们准备离开时,秦雨桐突然拉住张领军的袖子:“张师傅,我有个想法。”
“什么?”
“我们可以尝试复原七星曲,用醉仙泉的水和这些材料,按照石壁上的配方。”她的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这可能是一个重振云岭酒坊的机会。”
张领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但秘方不全,我们可能需要多次试验。”
“我有研究资料可以帮忙。”秦雨桐说,“而且...我可以留下来吗?我想亲眼见证这个传统工艺的复活。”
张领军看着她真诚的眼神,终于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欢迎加入云岭酒坊,秦研究员。”
当他们爬出山洞时,夕阳已经西沉,将乌蒙山染成了金红色。张领军望着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希望。
也许,这个突然闯入的城里姑娘,真的能给濒临消亡的传统带来新的生机。
张领军没想到,带回秦雨桐这个决定会在酒坊引起如此大的风波。
“老板,这不合规矩!”酿酒师傅老赵涨红了脸,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秦雨桐的鼻尖,“祖传的秘方怎么能让外人看?还是个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