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司天·在泉

外人眼里,向虞和虞之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可在熟识他们的人看来两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除了白大褂,两个人穿衣服都倾向色彩斑斓的绚丽配色;不是吃食堂就是吃快餐,会做饭也不做;向虞工作的第四年,虞之舟毕业也进了附院,两人活力满满地上班,高高兴兴地下班,只要不值夜班无论早晚都等着互相下班;他们的话题不是去哪里吃就是去哪里玩儿,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是夫妻,也是最好的朋友,更是当之无愧的人生伴侣。

医院无人不知这两个孩子气的人,有人羡慕,看到他们就看到了爱情;有人却等着看时间把梦幻消磨成平庸的笑话,他们说:“看着吧,一有孩子,童话也得过成鸡毛蒜皮。”

神仙眷侣在学校早都是名人了,好事儿的人拉住与他们熟识的庞望,让他预测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婚姻真能一直好下去吗,庞望当即黑了脸,说起难听话来不留颜面:“蠢货!乾坤变化万物无极,好坏哪有定论?还有,我不是算命的,更不是先知神棍,别在我眼前辱人辱己。”

庞望向来开不起玩笑,但他从不背后议论别人,更对向虞和虞之舟的婚姻保持缄默,其实他私下告诉过肖宁,按照生辰五行来看其实两人不算相合,但看到他们这么好,他更愿意相信因果论。

“两个人拧成一股绳,心向一处使,哪能过不好?种善因得善果总是没错的,再说……”庞望促狭一笑,“向虞庚戌上半年生,金运太过,司天太阳寒水,也就是家道不错学业事业顺利才能金水调和显得性格活泼,其实他骨子里又硬又冷,除了虞之舟周围可没女人能搞定他,婚姻里只要不道德败坏,他俩出不了岔子。”

庞望通易医之术却绝非先知,他和所有人一样,把婚姻的成败归于德行,然而覆灭幸福的原因不可计数,只是没人愿意相信意外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1997年的暖春时节虞之舟被派到江北的二级中医院做指导,这是领导对她的照顾,她怀孕了。

江北中医医院不大,病人不多,但环境非常好,窗外就是长江支流,虞之舟每天安闲地坐在窗前看着平静开阔的江面,呼吸饱满的水气,心情大好,这里不像附院永远嘈杂忙碌,但内外妇儿该有的科室全有,上班不忙还方便产检,适宜养胎。

虞之舟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向虞的短期调动也下来了,往返一圈走套流程他就会到江北履职,直到陪虞之舟生完孩子。

预产期就在半年的交界,37周足月时还在6月,但胎儿如果再多长一周就会跳进7月。

“今年3月开始,热带中、东太平洋海面出现异常增温……”正讲厄尔尼诺现象的天气广播半断半续,应和着窗外初启的风不时沙沙划过一阵电流声,但屋中倚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并不在乎,又要面临短暂的分别了,他们的注意力只在彼此身上。

“生在前半年就叫他司天,后半年就叫在泉。”虞之舟摸着自己刚刚才开始显怀的肚子,琢磨五运六气的名称给孩子起名。

传统中医推演岁运时,天干为五行,地支为六气,上下半年各有其气,管上半年气候的叫司天,管下半年的为在泉,向虞这种1970年庚戌岁时出生的人,以天干地支的气候普遍性来分析,天干为庚,属阳金过燥,地支为戌,司天太阳寒水,主寒,在泉太阴湿土,主湿,这一年出生的人基础体质偏燥且上寒下湿,容易金运太过影响肺气,寒湿相交不利消化和筋骨,至于个体在不同节气的具体辩证,则是在主气主运之上再依据不同的生辰、生活习惯、气候变迁、五行流转等等判断。

虞之舟觉得这个孩子正好生在跨界的交互期,很有雅趣,嚷嚷着用盲猜的方式给他选定名字。

向虞没意见,他把手搭在虞之舟的腹部笑道:“真是咱俩的种,爸妈爱玩儿,他也爱玩儿,没出生就给我们出题,小鬼头精得很。”

虞之舟想起什么,从桌下拿出一筐分门别类的特产嘱咐向虞:“你回去的时候给大家分了,刘主任爱吃虾多给她装点儿,肖宁喜欢笋干也给她多拿些,庞望的大青梅另有用处单独装了,这是你来会师前最后一项任务,等你复命。”

“保证完成任务!”

向虞敬礼的右手刚放下,左手已经拆了写着庞望名字的袋子,从里面掏出大青梅啃,一股迅猛的酸气逼得五官挤成了一团,可他不停嘴,边哆嗦边说:“给老小子装这么多,不行,我先吃。”

“要命!他泡酒专门让我替他挑酸的,幼稚鬼,自讨苦吃嘛!”虞之舟把袋子系起来,叹道,“你俩有没有分清是敌是友我不管,但青梅你不能动,这是给我宝宝泡周岁酒的,也是庞望做我宝宝干爹的诚意,他说要泡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独特味道。”

“他凭什么做宝宝干爹?我不跟他攀亲戚。”

“你怎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呢?要不是他给我调理,我能都快7个月了还身轻如燕?别人又吐又懒,怀个孕天翻地覆,今年湿热相交孕妇多虚热水肿,可你看我,吃嘛嘛香,情志顺畅,孩子不超重我也不超标,谁家孕妇7个月能像我一样紧俏?”

从虞之舟怀孕开始,庞望和肖宁一星期看她一次,哪怕她被调到江北他们也周周坐长途车来给她把脉调理,庞望话虽不多,但他每到一个气候变化的节点都会送来新的食疗菜单,不仅照顾虞之舟,还推算胎儿气运,所有进补和疏泄都在母子特性上调整共性。除此之外,虞之舟每天的运动时间、时长、不同月份适宜的运动他都安排的掐尺等寸,虞之舟是第一次怀孕,全程听话配合,果然每次产检都状况喜人。

向虞看在眼里,心里感动,可嘴却还是硬的,他哼道:“那是肖宁让他帮忙的,那老小子根本不会做人,冷冷淡淡,清高得要死。”

虞之舟笑话他:“那是你对他有偏见,他只知道自己羡慕你,可不知道你不服他,还总悄悄较劲。其实庞望真挺靠谱,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肖宁追他,我看他俩能成,那肖宁是干妈,庞望还是干爹,殊途同归。”

向虞噘嘴,虞之舟一语中的,他对庞望的不服是毕业时没好意思说出口的秘密,因为他享受被庞望羡慕的感觉,能压目中无人的才子一头让他很有成就感。

“透透气。”向虞打开窗,准备换个话题,他可不想在爱的人面前露怯,可是开窗瞬间一股闷热的暑湿横冲直撞进来,没觉着透气,反而一阵窒息,“变天了,外面开始发闷了。”

空中渐渐开始浮动灰色的云,风也刮起来,路旁的树迎风微摆,并不冷,只是吹起一股股憋着热的气团,据说江北今年的春天就比往年闷湿,温度也比同期高一些,入夏之后雨水多,但好在都是些雷霆急雨,没什么大影响。

“又要下急雨了,那你快走吧,这云看着范围不大,如果车开上大路才下,说不定你能看到这边的局部雨。”

向虞不想走:“不是说好我等7点最后一班车走吗,局部雨我没见过,感受感受呗。”

虞之舟把班车时间表竖到向虞面前:“你从中午就一趟趟往后延,如果不下雨晚上熬两小时就回去了,万一下大了停运怎么办?不停运就这一路修路的泥泞,不龟行三四个小时才怪,你凌晨到家,不洗不睡等8点交班?”

虞之舟的担心不无道理,向虞伸头看看一墙之隔的长途车站,那边真有不少匆匆跑进站现换票的,想来都想躲开趟雨行路。

无奈,向虞只好托起虞之舟的脸亲了亲,又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也亲了亲,蒙眼装哭:“一套流程签下来至少两天,我要和我的大宝宝小宝宝一别六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向虞每次离开虞之舟都很哀伤,多一天都是煎熬。

“烦人,别脆弱了,万一买不上坐票,三四个小时累垮你,大后天就见了嘛,又可以每天每天在一起呀。”

向虞满眼都是可爱的虞之舟,他实在无法想象怎么有人要当妈妈了还能这么像孩子,他再一次不舍地吻别,终于还是咬咬牙扛起大包小袋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江北医院。

长途车发车半小时后,灰色的云层层叠叠将天空涂成了浓郁的黑色,云层沉重越压越低压,快要贴上房顶似的,狂风刮起来,枝叶横飞,一阵噼啪声后,再看窗外,树倒了,粗枝接连掉落。

虞之舟庆幸向虞赶上了能顺利回上海的车,所幸她的宿舍就在院里。

“又是一阵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