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精彩的戏剧排练

两百张凳子被挪动着。两百个学生吵吵闹闹地站起来,你挤我、我挤你地向门口拥去。克希贝克城寄宿学校的午餐时间结束了。

“这算怎么回事儿!”四年级的马蒂亚斯·泽尔布曼对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同学说道,“我还没吃饱呢!我急需几芬尼[1]去面包房买一袋蛋糕边角料,你有钱吗?”

金发碧眼的乌利·冯·西默恩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给了他那饥肠辘辘的朋友几枚硬币,低声说:“给你,马茨[2],但千万不要被逮住了!那个长得很俊的西奥多正在花园里值班呢。要是让他发现你偷溜出校门,你可就完蛋啦。”

“你这胆小鬼,少拿那些愚蠢的高年级学生来吓唬我!”马蒂亚斯牛气烘烘地说着,把钱塞进口袋里。

“你可别忘了来体育馆,我们还要排练呢!”

“我记着呢!”马茨点点头,然后一溜烟地跑到北大街的面包房去了。那里的烘焙师舍夫先生卖的袋装碎蛋糕物美价廉。

外面下着雪。圣诞节就要到了。节日气氛也日益浓厚起来了。很多学生跑到学校周围的花园里团雪球、打雪仗。要是看到有人若有所思地走在小路上,他们就会拼命摇动树干,让沉甸甸的雪从枝丫上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花园里充满了欢乐的笑声。一些高年级的学生翻起高高的大衣衣领,非常威风地大步登上奥林巴斯山。(一座偏僻而神秘的小山,叫这个名字已经有几十年了。除了高年级的学生,任何人都不能踏足。有传言说,这座小山上矗立着古老的日耳曼祭祀石,每年复活节前,那里都会举行阴森恐怖的仪式。可真吓人!)

其他待在室内的学生,都在宿舍里看书、写信、午睡或做作业。钢琴室里传来响亮的音乐。

还有一些学生正在运动场上滑冰。一个星期前,勤杂工已经把运动场改造成了溜冰场。突然,有人打架了,起因是冰球队想在溜冰场训练,但滑冰的人偏不允许。几个低年级的男孩正拿着雪铲和扫帚清理冰面。他们的手指已经冻僵,一个个气得小脸都歪了。

教学楼前聚集了一大群兴奋的孩子,他们都在抬头看着。加布勒正站在三楼狭窄的窗台上。他稳住身子,像只苍蝇似的紧紧贴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动着,从一个教室走到另一个教室。

望着他的男孩们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加布勒到达了终点,他纵身一跃,跳进了一扇大敞着的窗户里!

“帅呆了!”看热闹的孩子们热烈地鼓掌喝彩。

“出什么事了?”一位高年级学生路过问道。

“哦,没什么,”塞巴斯蒂安·弗兰克说,“我们只是让那只会尖叫的猫头鹰往窗外瞅瞅,因为哈里不相信它是个斜眼儿!”

其他孩子哄笑起来。

“你是在耍我吗?”高年级学生问道。

“不,不,我哪儿敢呀,”塞巴斯蒂安故作谦逊地回答道,“我怎么会有胆量跟您这样的大人物开玩笑呢?”

高年级学生只好继续向前快步走去。

这时乌利跑了过来,说:“塞巴斯蒂安,你该去排练了!”

“得令,陛下!”塞巴斯蒂安假装严肃地说,然后慢悠悠小跑起来。

已经有三个男孩站在了体育馆外面。他们分别是:约尼·特洛茨,圣诞戏剧的编剧,这部戏剧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飞翔的教室》;马丁·塔勒,班上的学习尖子,也是布景设计师;马蒂亚斯·泽尔布曼,对,就是那个总是嚷嚷着饿的孩子,尤其会在饭后喊饿。他的梦想可是成为一名拳击手呢。他和塞巴斯蒂安几乎同时抵达,一边大嚼着蛋糕,一边递给小乌利几块。

“给你!”他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也吃点儿,这样你才能长高长壮。”

“如果你不是那么笨的话,”塞巴斯蒂安对马茨说,“那我可就要问了,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怎么可能吃这么多呢?”

马蒂亚斯并不计较,只是耸了耸肩,嘴里依旧嚼个不停。

塞巴斯蒂安踮起脚,朝窗子里瞅了瞅,摇摇头说:“那几位先生又跳上探戈了。”

“我们进去吧!”马丁下令道。

五个男孩走进了体育馆。高年级的学生两两成对地在练习舞蹈。那个叫蒂尔巴赫的高个子被舞伴优雅地搂着,像女孩一样翩翩起舞。他头上歪戴着一顶女式帽子,八成是问学校的厨娘借的。

英俊的西奥多坐在钢琴前,胡乱地敲着琴键。

“一群花花公子!”马蒂亚斯轻蔑地说道,乌利躲在他身后。

“请你们不要跳了,”马丁走到钢琴前,客气地说道,“我们得继续排练约尼·特洛茨的戏剧了。”

英俊的西奥多停下来,颇为傲慢地说:“那你们得等等,起码等到我们用不着体育馆的时候!”然后他继续弹奏起来,高年级的学生接着跳舞。

马丁·塔勒,这名四年级的尖子生顿时涨红了脸。“我说请你们停下来!”他大声说,“是舍监伯克博士批准我们每天下午2点到3点在体育馆排练的。”

英俊的西奥多坐在钢琴凳上,转过身来:“你就是这么跟学长说话的吗?”

乌利想溜走,他不喜欢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但是马蒂亚斯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愤怒地盯着高年级学生,压低了嗓音说道:“嘿,要我去揍那个傻大个儿一顿吗?”

高年级的学生两两成对地在练习舞蹈。

“冷静点,”约尼说,“马丁会搞定的。”

高年级学生把马丁围了起来,好像要吃掉他。那个英俊的西奥多又开始弹探戈舞曲了。于是马丁把围观的人统统推开,走到钢琴边上,砰的一声关上了琴盖!高年级的学生惊呆了。马蒂亚斯和约尼急忙去为马丁助威,但好像没有他们,马丁的气场也足够强大。“你们必须和我一样遵守规则!”他愤怒地对高年级学生说道,“不就是比我们大了两岁,有什么可瞧不起人的!不服气的话,可以去找伯克博士告我的状,但你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体育馆!”

琴盖直接磕在了西奥多的手指上,他那张非常上镜的帅脸气得扭成一团。“你就等着瞧吧,小子!”他威胁道。但最后他还是离开了体育馆。

塞巴斯蒂安打开门,非常有礼貌地鞠了一躬,其他高年级学生也相继离开了。“那些跳舞的家伙,”等高年级学生走远后,他轻蔑地说,“在课上和涂脂抹粉的姑娘们一起转圈圈,好像地球都绕着他们转。他们应该读一读阿图尔·叔本华[3]的书,看看人家是怎么描写女人的。”

“我觉得姑娘们挺可爱的。”约尼·特洛茨说。

“我有个姨妈还会拳击呢。”马蒂亚斯说。

“开始吧!”马丁喊道,“约纳唐,可以开始排练了。”

“好的,”约尼说,“那么我们今天要再排练一遍最后一幕。这一幕尤其费功夫。马茨,你的词可还没背熟呢。”

“要是我家老头知道我在这儿演戏,马上就会把我拎回家的。”马蒂亚斯说道,“我加入不过是想帮忙。再说除了我,还有谁能演圣彼得[4]呢?”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白色假胡子挂在耳朵上,直接遮住了半张脸。

约尼编写的这部戏剧将在学校圣诞节庆祝活动上演出,剧名已经在前文提过,叫作《飞翔的教室》。戏剧一共有五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大概是一部带有预言性质的作品。也许未来的学校真的会像剧里演的那样呢!

在第一幕中,塞巴斯蒂安将粘上假胡子扮演一名老师,带领全班同学坐飞机去实地上地理课。“这是一堂实地教学课。”第一幕中有一行诗如是写道。这不是约尼写的,而是聪慧的塞巴斯蒂安另加上去的。他希望自己到时候一把这句词念出来,就能把老师们逗笑。我们的尖子生马丁很擅长画画,这次的背景板就是他负责的。画在白色硬纸板上的飞机被固定在体育馆的双杠上。飞机有三个螺旋桨和三个引擎,还有一扇可以打开的舱门供人们进入飞机(或者更确切地说,进入双杠)。

乌利·西默恩扮演一个参与飞行的学生的妹妹。他让他的表妹乌苏拉寄来了一条连衣裙。他们还从理发师克吕格尔那里借来了一顶带有长辫子的金色假发。上周六,他们趁着出校门的工夫去理发店给乌利试戴假发。这一戴上可不得了——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姑娘嘛!假发的租金是5马克,不过,理发师克吕格尔说,如果他们几个以后全来找他理发,租金就可以减半。五个男孩子都答应了。

好了,言归正传。在第一幕中,全班同学乘着飞机启程了。第二幕中,飞机降落在维苏威火山[5]的火山口。马丁在一张大纸板上画了火山喷发的景象,看起来真实得惊人。为了防止维苏威火山倒塌,他们把纸板撑在双杠中的一根横杠前。扮演老师的塞巴斯蒂安开始讲授他那押韵的火山知识,并就赫库兰尼姆和庞贝这类埋在熔岩之下的罗马古城向他的学生提问。最后,他借着马丁画的火山口喷出的火焰点了一支雪茄,于是飞机又继续向前飞行。

在第三幕中,飞机在吉萨金字塔群附近着陆,大家走到下一幅纸板画前,聆听塞巴斯蒂安讲述这些雄伟的古老陵墓的故事。然后,扮演拉美西斯二世的约尼从金字塔中走出来。他浑身被画成像木乃伊一样的白色。由于纸板金字塔太小,他不得不弯着腰。拉美西斯二世首先称颂尼罗河丰沛的储水量,接着对水的恩典进行赞美。他的占星师曾预言,世界将会毁灭。随后,他向场上的人们打听世界末日的结果。当他得知地球依然存在时,他火冒三丈,并威胁说要立即开除那个占星师。乌利,这个扮演小姑娘的男孩,嘲笑起了这位古埃及的法老,告诉他占星师早就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拉美西斯二世打了一个神秘的手势,乌利中了咒语,跟着他进入了金字塔。金字塔的大门缓缓关闭,众人被拦在门外。大家一开始伤心不已,但旅程还要继续,便不得已地出发了。

在第四幕中,飞翔的教室降落在北极。他们看到地轴从雪中凸出来,亲眼证实地球从极点来看是呈扁平状的。他们还给《克希贝克每日新闻》报社发了一张传真照片。他们倾听了一只北极熊(由裹着毛皮大衣的马蒂亚斯扮演)演唱一首饱含诗意的歌曲,歌曲诉说着独活在冰雪世界的孤寂。临别时,他们握了握北极熊粗壮的爪子,然后继续飞行。

在第五幕,也是最后一幕,由于老师的疏忽,导致飞机上的升降舵失灵,大家最终到达了天堂。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圣彼得,他坐在一棵点缀着蜡烛的冷杉树前阅读《克希贝克每日新闻》。圣彼得说,他们的校长格伦克恩博士是他的老朋友,还问他近况如何。他们在这里看不到什么东西,因为天堂本就是不可见的,也不允许拍照。

老师问圣彼得,能不能把那个被拉美西斯二世绑架到金字塔里的小女孩带回来。圣彼得点点头,念了一句咒语。果不其然,乌利立刻从一片云彩中爬了出来!大家欢欣鼓舞,唱着圣诞颂歌《平安夜,圣善夜》。圣诞节庆祝会的正式演出上,所有的观众,老师和学生也要齐唱这首歌,表演一定会在非常热烈的氛围中结束。

今天他们就在排练最后一幕。由马蒂亚斯扮演的圣彼得坐在一棵彩绘圣诞树前的椅子上,除了仍在金字塔内的乌利以外,其他人都虔诚地围在他身边。马蒂亚斯捋了捋他脸上的白胡子,尽可能地用低沉的声音唱道:

像你们这样十来岁的孩子,

是不允许参观天堂的。

你们乘着飞机穿过云端,

想要透过望远镜一窥天国。

但你们要听我一言,

你们终究无法看清天堂的模样。

因为将你们的视线遮蔽的,

是层层叠叠的高墙。

除了我,你们什么也别想看见。

马丁:

这可真是憾事一件!

塞巴斯蒂安:

我们不要懊恼,

应继续探索天国。

马蒂亚斯:

除了已死之人,谁都无法看到天堂。

约尼:

我们恳求您,只要拍一张照片就好。

马蒂亚斯:

此地严禁照相。

去探索我应允你们探索之地,

那些不应踏足的……

马蒂亚斯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卡住了。这句台词对他来说太难了,导致接下来的词也让他给忘了。他默默地望向诗歌的作者约尼,脸上带着歉意。约尼走过去,悄声提醒他。

“哦,对,没错,”马蒂亚斯说,“但是你得理解,我饿得要命,导致我的记忆力严重衰退。”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继续朗诵起来:

去探索我应允你们探索之地,

那些不应踏足的就别再痴心妄想。

我了解你们,若我将一切隐藏,

你们就会因受阻而恼怒。

要心里清楚,

你们仍然知之甚少。

约尼:

圣彼得说得太过夸张。

等我升入大学,

学识自然见长。

马丁:

圣彼得,愚昧会使人自满。

塞巴斯蒂安:

世人称您无所不知,

或许您已知晓,

我们丢失了一个孩子。

她被拉美西斯带走,

关进了金字塔的深处。

马蒂亚斯:

真是可怜的孩子!

现在让我施展咒语,

即刻把那女孩带回。

不过,此咒是否灵验,

我无从保证。

过去的就随它去吧,

愿她不再流浪。

路上的足迹显现,

带领迷途的孩子归来。

随我来吧,来吧——

但就在这时,体育馆的门被猛地撞开了。马蒂亚斯要朗诵的后半截诗歌还卡在喉咙里。其他人惊讶地转过身来,正在候场的乌利也好奇地从纸板云里探出头来。

门口站着一个男孩。他满脸都是血,一只手也在流血,身上褂子都被撕破了。他愤怒地把帽子扔到地板上,喊道:“你们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我们上哪儿知道呢,弗里多林?”马蒂亚斯友善地问道。

“如果一个走读生放学后又回到学校,像你一样被打得很惨的样子,”塞巴斯蒂安说,“那么——”

但弗里多林打断了他的话。“少插科打诨了!”他喊道,“实科中学[6]的男生在放学路上袭击了克罗伊茨卡姆和我。他们还抓走了克罗伊茨卡姆。更要命的是,他们拿走了他要带回家给爸爸(克罗伊茨卡姆的爸爸是寄宿学校的语文老师)批改的听写作业本!”

“天啊!你是说他们把作业本抢去了?”马蒂亚斯问道,“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马丁看着他的朋友约尼:“今天的戏就排到这儿?”约尼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尖子生马丁喊道,“翻过篱笆到那个小果园去!速度要快,然后到‘不抽烟的人’那里集合!”

他们飞奔出了体育馆。乌利跑在马丁身侧。“要是那个长得很俊的西奥多逮住我们,我们就完蛋了!”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你就待在这里呗。”马蒂亚斯说。

“你们是疯了吗?”小个子乌利生气地问道。

六个男孩已经到了果园边上,他们爬上篱笆,纵身一跃就翻了过去。

马蒂亚斯的脸上仍然戴着白花花的大胡子。

[1] 芬尼、马克都是德国货币单位,1 马克等于100 芬尼。

[2] 马蒂亚斯的昵称。

[3] 阿图尔·叔本华(1788—1860),德国哲学家。

[4] 彼得是耶稣的十二个门徒之一。

[5] 位于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湾东海岸,火山锥高1280米,是世界著名的火山之一,被誉为“欧洲最危险的火山”。

[6] 实科中学是德国一所侧重于教授自然科学和现代语言的六年制中学。德国小学阶段一般为四年,中学的入学年龄一般为10或1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