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时不喜,久亦难契

下午,赵苒红着眼睛回到自己的单位,她走进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妆容,深呼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在工作中熬过了一下午。

“回来了。”赵苒一进门,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关切地问到。

赵苒弯腰换鞋的功夫,母亲已经放下织到一半的毛衣迎到玄关。暖黄灯光下,能看清女儿疲倦的面容。

“嗯。”赵苒皱着眉头,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苒苒,你不是跟述白一起吃饭去了吗?怎么回来就垂头丧气的样子呢?发生什么事了?”三十年教学生涯练就的观察力让她捕捉到女儿情绪的波动。

书房门吱呀轻响,父亲夹着老花镜探出身,,“怎么啦?”

“爸妈,我没事,就是今天工作太忙了,有点累,洗个澡就好了,你们别管我了,你们忙你们的。”说完快步走进房间。

赵苒咔嗒一声反锁房门,撞开浴室移门,颤抖的指尖拧开铜质旋钮。冷水顺着发梢灌入衣领时,痉挛的指节还死死攥着金属把手,在花洒撞击地砖的轰鸣声里,她终于蜷缩在积水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她终于放任自己不再压抑。

当年的她还傻傻地以为是自己感动他了,原来这么多年他心里的那个人仍然是林夏,自己这么多年的陪伴还是走不进他的心里。

曾经的他们明明是三个人并肩而行,赵苒却总觉得自己的声音被稀释了;当她跟程述白分享快乐时他的目光总游离在外;原本轻松的聊天突然会因为林夏缺席变得微妙……

曾经的她骨子里浸着倔强如野草的韧劲,曾那样笃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以为赤诚是能凿穿命运岩层的钻头,却不知心上人眼底栖息的永远是挚友的身影,如今立在时光的断崖回望,那些灼热的执着竟都成了命运笔尖洇开的荒唐墨迹。

“叮咚,叮咚。”

“谁呀,这么晚。”赵母放下手中的汤羹,在碎花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去,透过猫眼看见个晃动的黄色头盔。

“你好,请问赵苒赵小姐在吗?这里有陈嘉言先生送给赵小姐的一份礼物,需要她签收一下。”美团小哥手中捧着一个裹满丝带的礼盒。

“她在忙,我是她妈妈,给我就好。”

“好,那麻烦您签收一下。”

赵母就着玄关暖黄的壁灯签下名字。

晚上十点,聚会散场后的客厅还漂浮着蛋糕的甜腻。陈嘉言蜷在自己的房间里叠星星,彩纸在指缝间折出细碎的响动。最后一颗金星落进玻璃罐时,他摸出钢笔在卡片上沙沙写道:“今年的愿望,希望你每天都能被草莓云朵治愈。“

他摩挲着手机边框,迟疑片刻还是给赵苒发了消息:“往年我的生日你都在场,今年不希望你缺席,记得打开我送你的礼盒,就算你今年对我的生日祝福吧。”

赵母敲响了赵苒房间的门,说道:“苒苒,洗完澡出来把羹汤喝了再睡哈,这可是妈特意为你熬制的,喝了能让你睡得更安稳些。还有啊,那个嘉言给你送了东西,妈已经帮你签收了,就放在茶几上啦。”

房间里只听见哗哗的水流声,赵母蹙眉用指节加重力度敲了敲。

赵苒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但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知道了,妈妈,你去早点休息吧。”

赵母在门外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就回房间里去了。

赵苒哭完后觉得整个人舒畅多了,深吸了一口气,换上睡衣,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她拿起手机看到陈嘉言给自己发的信息,自己今天真的把陈嘉言的生日给抛诸脑后了,明明昨天他还提醒自己说今天他的生日会她一定要到的。

赵苒懊恼地咬住下唇,立马给陈嘉言发了个红包,再给他发了几个烟花绽放的GIF,随后说道:“嘉言弟弟,生日快乐!永远做最耀眼的星星啊~“语音尾音刻意扬起,像小时候替他吹生日蜡烛前总要作的浮夸前奏,“不好意思,今天忙的晕头转向的,真的给忘了,生日礼物明天给你补上啊,你的生日,姐永不缺席,这不生日还没过十二点呢吗,随后附上几个爱心的表情。”

赵苒把陈嘉言送的礼盒拿到房间,缎带松开的刹那,三十只千纸鹤忽然扑簌簌从盒子涌出,三十颗星星在梳妆台上铺成银河,三十每张糖纸背面都拓着不同年份的生日日期,那是他们相识三十年的时光见证者。

礼盒的底部还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赵苒亲启。

赵苒打开信件,上面尚洇着新鲜墨痕,上面写道:

“小苒:

今日恰逢而立之年。子曰三十而立,然而最想立住的,却是你涉过生辰烛影的足迹。曾经那些被烛光浸透的褶皱里,藏着我们无数次一起共度的秋霜,无数次一起凝望的春樱。

你总说我煮的茶太苦,却总在凉透前饮尽最后一滴。这数十年我数过你睫毛上栖息的月光,看过你掌心盘旋的季风,甚至能描摹你叹息时空气漾开的波纹。昨夜整理旧物,发现去年你落在书页间的枫笺,墨迹洇染处像极了我二十岁那年在素描本上反复涂抹的眉眼。

窗外的白玉兰又落了,花瓣蜷成你写字时微倾的脖颈。我数过梧桐新抽的七十三片嫩芽,数过你经过廊下时裙裾荡起的二十七道涟漪,却始终数不清你眼底星辰坠落的轨迹。你曾说三十岁该像松柏扎根,今天我真的三十了,才发现我的根系早就在你走过的每个晨昏里疯长成网,缠着你的足音在年轮里刻下年复一年的潮声。

前日路过老茶馆,老板问起总与我共饮的人去了哪里。檐角铜铃叮当,我突然看见二十年后的光景:白发垂落时,你仍会嗔怪我的茶苦,而我会把余生都煮成你喝惯的涩味。

此刻子时的钟声正在融化,我忽然明白三十而立,原是要在岁月湍流中握住你温凉的手往后余生才会有意义。

茶已煮好,这次加了半匙你爱的槐蜜。

陈嘉言”

原来曾经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今天他用最温柔的仪式把年轮掰碎成糖,将每个被岁月蛀蚀的孔洞都填进星光。当最后一只千纸鹤停驻在她颤抖的掌心,赵苒忽然听见时光褶皱里传来的秘语:所谓永恒,不过是有人将易碎的承诺反复折叠,在永夜尽头搭起通向黎明的阶梯。

他们两小无嫌猜的缘分大抵始于开裆裤时期,陈嘉言比赵苒小两三岁,陈母与赵母既是同僚又是密友,加之两家寓居同一小区,平素走动得格外勤。那些明灭闪烁的童年剪影里,陈嘉言生辰宴上的奶油香气总是如约而至,细数时光褶皱,记忆中竟找不出一次缺席的空白,但她也仅仅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