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
古来凶蛮之地,十万险峻大山,多生毒瘴、毒虫、毒蛇之害,山中黎民尤擅巫蛊之道。
是夜。
山中浓雾渐生,闻百虫夜行,老枭悲鸣,令人心生恐怖,如坠幽冥。
苏墨被一声怪异骇人的长啸惊醒,一睁眼,竟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之中。
几支火把立在四周,火焰被不知何处来的山风吹动,阴影摇曳间,更彰显几分阴森诡异。
“咕噜噜……”
怪异的声音响起,扭头看去,却是挂着的几串森白铃铛,被风一吹,呜咽出声。
白骨铃铛下方是一方石台,周围立着几根石柱,石柱上用暗红颜料绘满晦涩奇诡的符文。
而在石台上方,则躺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少年双目紧闭,脸色青紫,不似活人。
“我了个……”
大惊之下,苏墨翻身坐起,却立刻就发现身体传来的感受好像不太对劲,于是赶忙低头打量自身:
只见自己如今手短脚短,从比例来看,似乎还没有发育完全,最多不过十四五岁,而且身着宽袍大袖,腰间戴着玉佩和香囊……
这是……返老,呸,反年轻还童?
遇此状况,他不由目瞪口呆:
自己不过是在公园晨跑,却莫名其妙被一个算命的老头缠上,非说自己“命格不凡,必撞大运”。
要不是为了躲那个老头,自己也不会横穿马路,要不是横穿马路,也不会——
卧槽?穿越了?
片刻慌乱之后,苏墨立刻冷静下来,开始皱眉思考自己当前处境。
太阳穴突突直跳,意识似乎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蓦然间,撕裂魂魄般的剧痛如狂潮般涌来,苏墨感觉仿佛被一根炽热的烙铁插入大脑,疯狂灼烧着自己的意识!
而在这足以令人精神错乱的痛苦之中,一点点破碎的片段开始浮现。
“苏砚之……我叫……不,他叫苏砚之……”
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即将年满十五,还有三月便是束发之礼。
身世本来不差,生父是始安郡下一处边远县令,原主乃是正妻所生。
可在临产之际,生母难产不治,就此离世。
之后三年,小小县令竟得承安王之女、始安郡主青眼,接着便是一路高升,官至郡守,后南疆叛乱,更因治乱有功,得封“定远伯爵”。
可原主的日子却并没有好过,盖因当年难产,许是伤了头脑,生来痴傻,且继母强势,故十几年来在家中毫无地位,饱受欺凌。
而就在月余之前,那位继母的亲子外出游玩,不慎落水,竟是当场溺毙。
此方世界,求仙问道之风盛行,更有无数奇门秘术传说。
那位继母初丧爱子,心痛如刀绞,仗着自己娘家背景不凡,四处寻求起死回生之法,最后求到了漓沅治云松观之下。
那云松观观主乃是本治祭酒,以道门秘术定了逝者尸身,叫其魂魄暂不消散。
可毕竟靠近南疆湿热之地,尸身送来晚了一步,内里脏器已是生腐,即便使得魂魄归位,这副肉身亦是不堪用。
须得另寻肉壳。
好歹是道门正宗,到底使不得那等阴毒的法子,可毕竟是定远伯夫人、始安郡主来求,不可怠慢,于是指出了一条明路:
南疆黎民之中,有善使巫术者,可用移魂之法,叫肉身有损者,魂魄移至他人肉身,夺舍重生。
而定远伯府的那位傻大儿,生来一副好皮囊,唯独神志有缺,正是这夺舍肉壳的不二之选!
行此巫毒之法,需在七七四十九日回魂之夜,灭杀肉壳原主魂魄,然后以招魂铃唤来夺舍者生灵,引其入驻新的肉身之中。
而灭杀魂魄所用,正是南疆独有的“噬魂蛊虫”!
“呃啊啊啊……”
苏墨跪伏在地,头痛欲裂,浑身被汗水湿透,肌肉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
体内的噬魂蛊虫已然吞噬了原主的魂魄,此刻正在大啖他这新来的生魂!
识海中那滚烫的烙铁并非虚妄,而是即将令自己魂飞魄散的恐怖蛊虫!
招魂夺舍之事,最忌生人阳气,因此仪式地点位于深山,远离人烟,且周围并无人看守,只等今晚过后,明早再将引魂成功的肉身带回,再用秘法养魂七日,才能真正复生。
原主虽智力有缺,但生性纯良,被继母哄骗至此,只知要守护大宝一夜,即便遭受噬魂夺魄之苦,亦是咬牙忍受,不敢或离。
是的,溺死那位虽是家中次子,却被称为“大宝”。
只因这伯府之中仅有此一宝。
原主虽为嫡长子,却不得随父“周”姓,反而改了生母的“苏”姓……
不,不能死!
好不容易有此等重生的机会,绝不能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
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不甘的气势来。
一个是甘愿舍弃自己与发妻亲生儿子的父亲,一个是为了一命换一命行此歹毒邪法的继母……
记忆中的种种,虽非苏墨亲历,却一一浮现于他的脑海,令他生出一种莫名的愤怒之情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活人却能生出如此歹毒之心?
想让那位大宝移魂夺舍?
老子来了这一趟,就绝不能让你们得逞!
噬魂虫……你吃老子,老子未必不能制你!
苏墨突然发起狠来!
识海当中,凭借着强烈的求生意志,猛然鼓动精神,竟是迎向那滚烫的“烙铁”,将之紧紧包裹其中!
哧!
仿佛真实一般的灼烧声响起,苏墨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那块“烙铁”不断的炙烤消融,撕心的疼痛令他目眦欲裂,却依旧咬牙坚持,将那块“烙铁”越缠越紧。
飞蛾扑火固然身死,但倘若心存死志,亦非不能扑灭那烛火!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自己识海之中那块“烙铁”蓦然变化,成为了一条模样可怖的怪虫,长有百足,头生螫牙。
无形的精神之力如密网一般将怪虫死死缠住,丝线切开甲壳,深入内里。
而怪虫的百足也在不断划动,将身周的无形丝线根根切断,两颗螫牙更是切割起苏墨的意识,不断塞入口中,吞食起这顽强挣扎的魂魄!
每一次的切割都像是在扯断自己的神经,每一次的咀嚼吞食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意识……
苏墨双眼充血,精神上持续不断的剧痛比上辈子体验过的各种肉体疼痛都要强烈无数倍。
但他依旧死死坚持,将识海中那条怪虫越缠越紧,而怪虫的动作也渐渐受到束缚,活动的越来越慢。
来!看谁先坚持不住,看谁先死!
苏墨牙关紧咬。
就算自己最终失败,只要拖过今晚,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回魂之夜,你们那个好大儿就再无起死回生的机会!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苏墨只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渐渐陷入混沌。
快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点清凉之感从他的胸口处升起,瞬间涌入脑海之中。
原本开始涣散的精神被那点凉意包裹,持续不知多久的剧痛骤然消失!
苏墨只觉自己瞬间回过神来,犹如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来不及多想就立刻抓住机会,精神之力如同利爪一般死死攥住那条怪虫,狠狠的将其捏爆!
噗!
口鼻当中有鲜血喷出,而伴随着鲜血落地的,还有一条五色斑斓的百足蜈蚣!
蜈蚣在腥臭的血液中艰难扭动身躯,竟是死而未僵!
啪!
一声脆响,苏墨一脚踩下,将这条蛊虫碾做肉糜。
“哈……哈哈哈哈!”
汗水裹挟着鲜血留下,他仰头大笑,然后一把扯下那串白骨招魂铃,摔做粉碎!
想还魂?想夺舍?
门儿都没有!
破坏掉还魂仪式之后,苏墨只觉胸中一口恶气尽出,顿时畅快不已。
可终究还是坚持不住,脚下一软,就此背靠石柱瘫坐在地。
虽然最终除掉了噬魂虫,可毕竟他的魂魄受损严重,精神已经极为虚弱,头脑再次因为神经的抽动而疼痛起来。
“对了,刚刚在紧要关头,是什么东西帮助了我?”
静静歇了一会儿之后,他的精神恢复少许,终于想起了之前被忽略掉的事情来。
双手在胸前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伸手入怀,将那东西拿出来之后,苏墨的神色却是微微一变。
他手中所拿着的,是一块乳白色的小玉牌。
这东西怎么也跟着自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