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梁祝与心安

褚蒜子翻开《百花谱》第一篇《豫州腊梅篇》

书页之侧画着一支遒劲的腊梅,栩栩如生。

其边上写着:

豫州腊梅,隆冬独艳。其根深扎冻土,虬枝盘折如铁,霜雪覆顶而花愈盛。花瓣薄如金箔,幽香凛冽,可透寒夜十里。此花有三奇:一奇岁寒不凋,二奇愈冷愈芳,三奇枯木逢春。

栽植宜择背风向阳处,根周埋炭屑以御地寒,花前施薄肥,花开时断不可浇以温水。切记:莫嫌其枝瘦骨突,强修其形则损其神;莫畏其花小色淡,堆砌绫罗反掩真香。

本以为到这里就该结束了,褚蒜子却发现后面还有内容。

翻过一页,只见其上写着。

臣尝闻治大国如烹小鲜,知其性,顺其情,养花御民,大道殊途同归。

臣观腊梅之道。

深根固本,雪虐风饕亦从容。昔宣帝循“霸王道杂之”,明赏罚、重农桑,正如腊梅蓄根于九地之下。

清气无形,德政自渡苦寒人。梅香不借东风力,德政无需鼓吹声。臣叔祖导曾行“镇之以静”之策,江南士庶归心,正似寒夜闻梅而心暖。

枯荣有度,不争桃李一时春。梅开百花之先,谢于群芳未醒时。今北方诸胡暗涌,当效腊梅冬藏之策:使边军着素甲、熄烽火,如梅枝覆雪敛锋芒,待其骄纵裂痕生,再以“春风”化雪雷霆击。

建康宫曾有老梅,雷劈而不死,宫人欲斫,孝元帝止之曰:“伤乃岁月甲。”后此梅于乱贼苏峻起事中焚毁,然其根次年复生,花开时竟带赤纹如血痕。故为君者当知:民瘼不是丑事,正如梅痂可孕新花。

褚蒜子看到这里,嘴角已经是微微弯起,再往下看,只见旁边竟然还题着一首诗:

莫羡洛阳魏紫妆,且看豫州铁枝香。

冰心何必托丹陛,一树清明万树霜。

“有意思。”褚蒜子合上书页,细细回味着刚刚所闻,只觉得鼻尖好似有梅香飘来,“王卿有如此之才,为何不早早显露?”

正闭目间,却听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不用猜都知道,敢在崇德宫里这般撒欢的人,只有一人。

“太后,您找我。”

司马道福轻巧一跃,几步进入凉亭,一屁股坐在褚蒜子对面。

褚蒜子温和笑道:

“我听闻你今日一天都闷在房间里,还以为你病了呐。”

“我能有什么病啊。”司马道福随意一摆手,突然眼珠子一转,转而问道:“太后,上虞是否有个祝氏?”

褚蒜子虽不知司马道福为什么有此一问,但还是先沉思片刻,然后点点头道:

“有的吧。上虞祝氏也是士族之列,虽未有奇才,但我有也有些印象。你问这个做什么?”

司马道福听到这里,柳眉一竖,粉拳握紧,冷哼一声。

“哼!原来还真有啊。”

褚蒜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问道:

“怎么了?这上虞祝氏有人得罪你了?”

“没有。”

司马道福回答的干脆,但是语气中的那股怒意却是不减。

“没有你生什么气?”褚蒜子更加不解,“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

司马道福知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只能从怀中摸出那本《世外奇缘集》,递给褚蒜子。

褚蒜子不明就里,接过书籍。

这就是这几日让司马道福废寝忘食的怪书?

打开一看,只见这好似一本《搜神记》那般的志怪小说,不过却并未记载什么鬼神之事。

只见其内第一篇文章上赫然写着——《梁祝》

褚蒜子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王凝之的字迹。

这竟然还是王卿写的吗?

褚蒜子来了几分兴趣,细细翻阅起来。

开始时美目中仅是欣赏,再之后眉头逐渐蹙起,脸色时而紧张,时而松缓,时而目露焦急,时而怅然若失。

良久之后,褚蒜子才看完了这一篇奇文,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旁的司马道福见褚蒜子这般神态,一脸理所当然道:

“太后,你说,这上虞祝氏气不气人?”

褚蒜子毕竟是当朝太后,自然不可能像司马道福那样武断。

“道福,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司马道福小腰一叉,不愤道:

“可是上虞祝氏明明就是存在的嘛。不查一下,怎么知道这不是真的?”

褚蒜子扫了眼气鼓鼓的司马道福。

“就算是真的,你又打算拿那上虞祝氏怎样?”

“本郡主定然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司马道福俏脸一扬,理所当然道,“那书上不是说了吗,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上虞祝氏做这棒打鸳鸯之事,就该有人来治治他们。”

“道福,事情不是那样算的。上虞祝氏又有做错了什么?”

褚蒜子的见识显然要远远超过如今才十三岁的司马道福。

“这上虞祝氏是士族,梁山伯只是庶族出身。庶族的子弟,如何能娶士族家的娘子?”

“可是……这就是不对的嘛。”

司马道福明明觉得褚蒜子这话不对,但是思索了半天,却发现自己竟然没能想出什么反驳的道理。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士庶之分宛若天堑。

在士族中长大的褚蒜子,可远比皇族出身的司马道福对此感触的更深。

对于此,就是她这个当朝太后都无力改变。

她心中叹息一声,又翻开《世外奇缘集》的下一篇内容。

《心安公主》

好奇怪的名字,“心安”莫非是这公主的尊号不成?

带着疑惑,褚蒜子继续翻看了起来。

这里面又是一出有情人天各一方的故事。

相传汉桓帝有一胞妹,名讳不知,只知其封号“心安”,为人娇蛮任性。

她喜好美男,朝中各大臣谁家有好看的子弟,必定逃不过其法眼。

当朝年轻俊杰无数,她最中意的是弘农袁氏家的一位子弟,名叫袁献。

不过袁献与其表姐情投意合,伉俪情深,并无意与皇家结亲。

心安公主却并不打算放弃,她仗着桓帝宠爱,逼迫袁献休妻,娶她。

即使袁献百般抗争,即使自残身体,也难以敌过皇帝与家族的意志,最后还是休妻,另娶公主。

心安公主嫁与了自己中意的驸马,至于袁献的那位表姐,却郁郁而终。

“哎。”

褚蒜子已经不知道自己今日叹息过多少次了。

司马道福也注意到了褚蒜子的动作,看到褚蒜子翻开的那一页,便知道了原因。

那篇《心安公主》,她也看过数次了。

这时司马道福心中正有一股郁气难解,此时想起那书中所记,又是气性上头,索性直接骂道:

“这心安真不是个东西。”

说完之后,她便察觉到了不对,自己封号“新安”,怎么有种骂自己的感觉?

不过一想到自己是郡主,别人是公主,司马道福脑袋中灵光一闪,于是又骂道:

“这心安公主真不是个东西。”